“别伤心爸爸,我不会离开你的!”
“无论如何都不离开我?”
“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你。”
我的阿兰若没有嫁给任何人,她拒绝所有的瓜果、奶水和求婚——她对婚姻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跳舞,回旋舞、纱布舞、萨满舞……整片大陆,我们法尤姆沙漠之民最擅长跳舞,其他地方的舞者没人比得过我们这里的姑娘。阿兰若是舞姿最动人的那个,她会在我们难得的节日里穿着翠绿色的长纱裙跳舞,她旋转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流泪,每个人都流泪!人们都在她身上看到绿洲和树林……
大祭司在祭祀台上看着她,大祭司也会流泪,她已经老了,她领导着我们这个族群好多好多年,她的绒毛已经脱落,鼻子不再灵敏,耳朵和尾巴也总是低垂。不过她仍然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厉害的那一个,她拥有和沙漠幽灵短暂抗衡的能力,她能寻找到水源,她也在许多时候预言到危险的逼近……她是德高望重的领导者,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
我们都爱戴她,跟随她,希望她能为我们找到一条通往希望的路。阿兰若也爱戴她,跟随她,大祭司就是阿兰若的老师!她会教授族群里有潜力的人奇技与巫术,教他们吟诵祈祷之文,也教会阿兰若怎么跳舞。大祭司是阿兰若第三爱的人,我的女儿这样告诉过我。
“第一是爸爸,第二是妈妈。”她还笑着这样补充道。我多么爱我的阿兰若!
黄沙盘旋在我们头顶上,秃鹫叼走我们的新生儿,毒蝎和毒蛇袭击聚落,水源枯竭,路过的盗贼土匪虎视眈眈,还有那些讨厌的外来者……可我再也不害怕这些魔鬼了,就是沙漠幽灵来了也不怕,我不再怕了!
那一天阿兰若不在家,大祭司找到了我,她看上去疲惫不堪,耳朵和眼袋垮下来。我向她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她因何事到来。
大祭司和我聊了很久,我也是族群的老人了,我们一起回忆法尤姆沙漠中的艰难生活,回忆长途跋涉和挣扎求生,还怀念我死去的可怜的卓雅。想到这时我忍不住留下滚滚的眼睛,大祭司看着我,她叹息。
她问:“你想终结我们的痛苦吗?”
有谁不想呢?可我开始害怕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问我。问我有什么用?
紧接着,大祭司原本蹲坐在坐垫上的身体摇晃了,她突然跪了下来,跪在我的面前!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开始害怕了,我害怕。这时她说:
“阿兰若会是我们的希望。”
我害怕……
她说自己翻开驮兽背上的藏经袋,破解出一个古老的祭祀仪式,这个仪式能抵御邪灵,上通天命,创造邪物进不来的宝地!这是好事,我记得我这样说。可这关我的阿兰若什么事?
“仪式是一场献祭之舞,”她说,“舞者会献祭自己的生命,换来绿洲宝地。舞者最好的人选就是阿兰若,她拥有最纯净的神力,她也习得了最精准的舞蹈。”
我失去了我的卓雅,我不能再失去我的阿兰若。我疯狂了,我早就疯了,我不知道我还能这样疯!我对大祭司破口大骂,我说她是个骗子!我还骂她教阿兰若舞蹈原来不怀好意,我说这不会实现的,你想都别想!我准备冲出去,我要喊阿兰若回家!
大祭司仍然跪着,头挨着地:“阿兰若已经应允,她让我告知你她的决心。”
“你是骗子!你把她抓住了!关住了!”
“她会是族群的英灵,史书会记下她的名字。”
“你是骗子!”
我要去找阿兰若回家,最好离开这个部落,我不能失去我的女儿……可我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我的帐篷!一道无形的力量阻挡了我,封死了这片帐篷。我突然明白这就是大祭司对抗沙漠幽灵的巫术,现在她把这用在了我身上!
“她不会当什么英灵!”我吼道,“她是我的孩子!”
“阿勒神啊,”大祭司低垂双眼喃喃自语,“我也曾经把族群每一个人都当作我的孩子。”
大祭司就这样把我关在帐篷里,关住我一刻不停的嘶吼,关住我的疯狂……他们在骗我,就算这个仪式是真的,阿兰若答应也是假的,她不会离开我,她说过了,女儿不会离开她的父亲!我唯一的女儿!他们胁迫了她,仪式不能举行,我要带着阿兰若离开,她不是自愿的!我不吃他们给我准备的食物,不喝他们给我的水,我伸出爪子,抓自己的胳膊,抓自己的喉咙,抓地面的沙土;我露出獠牙,咬那帐篷的门帘,咬地上的沙土……我喊:“阿兰若!阿兰若!阿兰若!……”直到喉咙里喷出血来,我倒在地上,血渗进土地里。过了多久了?多久了?没有人来照顾我了,他们去干什么了?我隐隐约约听见了乐曲声……阿兰若……仪式不能举行,因为她不是自愿的,她明白我不能离开她,我不能失去她!大祭司要牺牲她,他们要杀了我的女儿……我嚎叫着,一刻不停!直到一声爆炸一样的声音,或者像什么东西倾倒一样的声音劈在我头顶的帐篷上。爆炸了?或是沙尘的袭击?都不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那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我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头顶,我看见头顶的帐篷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往下压,同时那声音越来越大,空气越来越重,噼里啪啦……
我瘫在地上,看着帐篷顶终于承受不住垮塌了下来。紧接着,好多好多好多水劈头盖脸地浇在我的脸上!这是——雨!突然间我的胳膊下面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生长出来,越来越茁壮,它们很快就遍布我的帐篷,抵住我的身体。我艰难地侧过脑袋,就在我眼前,一片片小小的绿油油细草冒出来,一片片小小的树林拔地而起……
第28章 通灵者的烦忧
伊娃最近非常忧郁。
大家都知道那什么天杀的大异变,不必细说!很多人都称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伊娃的街坊邻居们也一致同意。邻居太太说:“天啊,恐怖的灾难!没有魔法我们的糕点都没有以前美味了!”的确,糕点确实可以算是忧郁的原因之一,可伊娃倒不全是因为这个苦恼——主要原因是,她是个通灵者。
她是一个天生的、天杀的通灵者!
从一方面讲,这是个坏事。可怜的伊娃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饱受幽灵鬼怪的骚扰。作为婴儿的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没有看见疲惫但幸福的妈妈,没有看见喜极而泣的爸爸,也没有看见微笑的接生婆和神父——她看见了一个露出脑仁的灰白色幽灵吊在产房天花板上摇摇晃晃,好奇地瞪着她,不时还把自己往下掉的脑袋按回去。
教堂医院本来就是生老病死的地方,偶尔诞生一两个幽灵啊亡魂啥的不稀奇,反正那些吃饱喝足的教士修女神父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泼着圣水,把它们全踢回冥府去。不过,伊娃出生的这个教堂医院工作显然不怎么到位。婴儿伊娃和幽灵亲切地眼对眼后,立马嚎啕大哭。拉开了她悲惨一生的序幕。
幼儿时期的伊娃是远近闻名的怪小孩,她会指着某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大喊大叫,也会莫名其妙地狂拍自己爸爸的头,就好像那里有啥东西一样。爸爸妈妈实在感到毛骨悚然,最后请来了最近的牧师。牧师翻翻伊娃的眼皮,又摸摸她的脑袋,最后说:“白神在上,这是个充满灵性的孩子,她天生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灵物。”
一般人这个时候会说了:“那有什么解决办法吗?”但伊娃的爸爸妈妈决定顺其自然,要知道这通灵可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他们也没考虑伊娃自己的想法,父母啊。
于是伊娃磕磕绊绊地长大了,虽然偶尔会被一些掉了脑袋、少根胳膊、肠子外露的幽灵鬼怪吓一跳,也会在半夜听见不可名状的低语声。但由于坚守了“不主动招惹就不会惹祸上身”这一原则,伊娃的少年时代还算一帆风顺,而且住在安定的城区,哪会有那么多妖魔鬼怪呢。
她大错特错了。
灵性意味着不凡,不凡意味着魔力。伊娃成功进入本城的平民魔法学院,可惜成绩并不太理想,毕业后前途基本上一片灰暗。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地的小学院没胆子开设所谓的死灵系专业教育,让她得不到深造。破解大众对死灵魔法的偏见刻不容缓。
所谓福祸相依,如果不是因为通灵的话,凭伊娃的魔力潜能,指不定只能当史莱姆饲养员。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小小通灵者深思熟虑后背上行囊从学校退学,第二天在当地小报上刊登广告:
“想与神秘的幽灵沟通吗?怀念您故去的亲友吗?想重新听到他们的声音吗?通灵大师伊娃,满足您的一切愿望!价格实惠,详情面谈。地址:碧月郡东区槲寄生大道2110号。”
何等天才的想法,伊娃有资格为自己感到自豪。
没错,作为一名典型通灵者,除了能看见飘来飘去的鬼怪,伊娃还能让死者的灵魂降临在自己身上。她是个绝佳的灵媒,一般人通灵需要复杂繁琐的仪式、准备奇艺的媒介物、诵念冗长的咒语,但她天生圣体,偶尔会有迷茫的灵魂一不小心闯进她的身体中当场附体,使她被迫说些古怪的胡话(“你今天美极了,你今天美极了,太太!”),吓坏周围的邻居(也让邻居的寡妇太太对伊娃忽然关怀备至起来)。所谓福祸相依,伊娃从中获得灵感,事业的康庄大道在眼前缓缓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