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图书馆名为‘灯塔图书馆’,而我们这些在世界各地搜集书籍的人,就被称为‘灯塔使者’,我们寻找知识的火种,点燃智慧的灯塔——我们在世界各地征集图书。”外来者说到这里,自豪挺起胸膛。
艾德里安心跳个不停,但他仍然不解地问:“那么,这和我们村子有什么关系呢?”
灯塔使者看了看他,接着看向老村长,她极其恭敬地站起身,按住自己的胸膛道:“我是一名灯塔使者,到这里来祈求古老村落的藏书、怪谈、民谣、地方志甚至族谱。”
村民们无不吃惊:这里连会识字的人都不多啦!漫长的平淡生活需要酒精,不需要文字。他们惊讶地说:“可我们这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乡巴佬的族谱和历史……那个灯塔图书馆会要吗?”
“只要是书,灯塔图书馆都需要。”
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烧声就像燃烧的心脏。人群中的艾德里安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灯塔使者和老村长,他们就藏书问题展开了对话。如果不是外来者的到来,他还不知道那年迈的村长家中收藏着雪原小村漫长但不激动人心的历史记载。
老村长抚摸自己的胡子说:“对你的图书馆宝贵的书籍,对我们来说同样宝贵。”
灯塔使者道:“我带着抄录图书的羽毛笔,那魔法制成的笔将一字不漏地抄写每一个笔划。”
老村长又说:“公开一块土地的历史与秘密,也需要勇气。”
其他村民们没有吭声,暗自感到羞愧:粗犷的猎人们上次看书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艾德里安目不识丁,更加感到自卑,他粗糙的双手捏着自己的兽皮大衣,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头野兽。
灯塔使者目光坚定,恳请村长再做考虑。
老村长长叹一声,让她在村子里暂住七日,七日之后让全村人共同决定。于是灯塔使者在村子里暂时住了下来。
她的到来给雪原带来别样的色彩:她会吟唱未知的咒语,让鲜花绿草钻出冰层;她像驯服猎犬一样驯服火焰,让它们在半空中变化为奇特的图案;最重要的是,她带了外界的故事。灯塔使者在傍晚的篝火大会成为主角,绘声绘色地讲述大陆的传奇故事,她口中的巨龙、精灵、妖精、巨人让他们仿佛回到少年时代。旧的一天结束,新的一天却让人充满期待:他们对明天的故事好奇不已。
灯塔使者很快就获得了村民们的喜爱,自然包括了艾德里安。这个腼腆的老猎人从未在夜里做过梦,但现在他每一天都会在梦里亲历灯塔使者讲述的故事,踏上未知的征途。
转眼第七天就要到来。闲时对饮,村庄的老友们对灯塔使者的故事啧啧称奇,艾德里安则沉默无声。
他发现自己的舌头变得更加敏感:酒精灌进他的喉咙里,他竟然品尝出了劣质,因为他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葡萄酿成的酒,有蜂蜜泡出的茶;他还感到盘子里的肉是多么乏味、粗糙、磕牙,因为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鲜嫩的猪羊肉,有各式各样的香辛料!他的眼睛变得敏锐,开始看不惯窗户外的纯白飞雪,他的皮肤开始脆弱,突然耐不住寒冷的夜晚,他的鼻子变得通透,开始腻烦空气中低沉的灰土与苔原的味道——因为他知道了世界上有温暖的春天!
他发生了何等神奇的变化。
艾德里安吃不下自己的食物了,现在他恍然发觉那个灯塔使者的故事简直就像恶魔的召唤!在朋友们讶异的眼神中,他捂住自己的脸,缓缓将额头抵在木桌上。
第七天的村民会议上,质朴的居民一致同意将书籍的复制品给予灯塔使者,后者表达诚挚的谢意,同时从背包中拿出丰富的谢礼:微光永不熄灭的提灯、能够在冰天雪地里生长的植物种子、可以瞬间解冻冰河的火山石……村民们欢天喜地,期待未来的生活会因这些外来的东西变得更好。
灯塔使者离开时,村民们前来相送,他们站在村门口跳起传统的舞蹈。多么喜气洋洋的图画,这样的庆祝只有在每年送走最寒冷的冬天时才能看到!灯塔使者背负记载古老村落历史、地质、民俗的书籍,踏上了远行之路。艾德里安站在人群之中,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和象征灯塔的使者说上哪怕一句话!这个老猎人无比沮丧——而他甚至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情绪:就连他自己的心也变化了。
但人生没有变化,没有变化。灯塔使者就像一场梦。也许那些能在雪地上生长的绿油油植物能给他一丝真实。人们都问:“艾德里安这家伙怎么了?”
艾德里安怎么了?
终于在某天,艾德里安走向自己的老村长。后者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艾德里安开门见山地问:“我的村长,为什么你们都不向往?为什么你们都不痛苦?”
智慧而衰老的老村长这样说:“点燃一点火星很容易,燃起一堆篝火很费劲,变成冲天的火焰很难。”
艾德里安问:“我不知道。但雪太多了,有一点火总是好的,你觉得呢?”
老村长摇头:“谁知道?”
不久,平静村庄的某个小屋,有人整顿行囊,掩上几十年间被开启无数次的大门,悄悄离开了村庄。这是属于他的故事的开篇。至于这世界是否能如他所愿,又待另外的情节续写。
第34章 不爱我的神父
亚瑟神父不爱我,也许是因为他只爱白神阿勒。像他这样的神职人员热衷于将自己的整颗心脏献给神明,从此他们的精神就像琥珀一样晶莹透明。他们还热衷于组建唱诗班、背诵白神的圣典或者在高大寂寞的教堂里一待一辈子。
亚瑟神父不爱我,也许是因为我长着漆黑细长的尾巴,背上生有漆黑的双翅,额头两侧有小巧的犄角,血管里流淌蓝色的鲜血,皮肤是浅浅的黑色。更重要的是,也许我留给亚瑟神父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他手持十字架闯入石瓦房时我正骑在他的人类同胞身上寻欢作乐。窗外夜雨声滴滴答答,沉闷的空气催人入睡,昏沉的一天。
愤怒的亚瑟神父没能第一时间把我干掉,主要是因为我们实力差距悬殊。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羸弱的小小教徒罢了,就算他怀里揣着圣洁的纯白色十字架,腰间挂着瓶装圣水,庄严吟唱能召来圣光,我也能在瞬息时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对他而言,我是邪恶且强大的魅魔,以勾引人类并吞噬他们的灵魂为乐。我们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亚瑟神父那一天打断了我的乐子,惹我生气。不过呢,他显然比我更加愤怒,以及——另死不屈。我用鞭子捆绑住可怜的神父,准备当着他的面继续行乐,可惜我的临时人类伴侣吓得要死。于是我只好扫兴地将他扔在一边,转头面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本人一声不吭,显得稳重、庄重。
美中不足的是他偏偏死死低着头。
我低头打量自己,觉得没什么不妥——除了没穿衣服。我端坐在床榻边撑着下巴:“你为什么要闯进来?这样很没有礼貌,你还吓到了我的床伴。”
亚瑟神父保持着他纹丝不动的悲壮姿势,并且一言不发。我仔细打量这个可怜的神职者,他金头发,高鼻梁,薄嘴唇,很是英俊,符合我的审美,对于符合审美的东西,我一向显得很有耐心。于是我准备和他交交心,我说:“你全副武装,披着教袍,带着十字架和一小瓶恶心的圣水,我猜猜……你发觉这里有个邪恶的魅魔,准备逞英雄来找我决一死战?”
神父终于开口了,他相当自责且痛心疾首:“快一秒,也许就能拯救迷途的羔羊。”
看看他悲悯的样子!我有点点反胃。
我回头打量了一眼在床角瑟瑟发抖的迷途羔羊,接着对神父天马行空地说:“你的声音很好听,长得也好看,我猜你小时候一定是唱诗班的成员。嗯……有没有姑娘因为你布道的声音而迷恋上你?”
“……”
“你看,我说中了,一定会有人喜欢上你,就像一定会有人喜欢上我一样。”我耐心解释,“他们喜欢上我,而我慷慨地给予他们欢愉,报酬是一点点灵魂,这是双方都同意的交易,公平又合理,没有冒犯任何人,你犯不着生气。”
神父的情绪出现了波动:“一派胡言!”
行吧行吧,一派胡言。我的耐心被磨灭了,于是我抬起手——神父如临大敌,似乎随时要奋不顾身地和我同归于尽。啊,虔诚的人!我真诚地笑:“我可以放你走,嗯,连带着我身后那个尿裤子的家伙。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休想!我不会和恶魔做交易!”
“是魅魔,”我纠正道,“条件是,你要每天傍晚抽点时间,在你教堂后面的小树林里向我布道。”
我向至高的虚无地狱发誓,空气绝对凝固了那么一秒,衬得屋外的小雨声音更大了。我微笑地看着亚瑟神父呆滞且怀疑的脸:“我说过嘛,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