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居然也没法解答让的问题，这个当儿子的砰砰直跳的冒险之心在渐渐熄灭。小孩子总是缺少耐心的，难为他足足等待了公主五年！五年时间，足以使让学会一门新的手艺了了，可他的爸爸最关心的事情还是玛丽公主号，还差一点忽略了让的教育。
“不要紧，”父亲坚持道，“等到你和我一起出海，我再手把手教你怎么成为一个伟大的航海家！”
又一个新的句式：等到……我再……
让从桌子上跳下来，抱着玩具鲨鱼从刻苦研究的父亲的船长室里溜走。父亲没有在意他，前海盗一心扑在出了问题的海盗船上，希冀修好她后自己能够转变为海盗船长，他做这个梦也有好多年啦。
让溜到甲板，在船舵旁放下鲨鱼，把自己吊在绳索上荡来荡去。他目光远眺，能望见远处码头千帆相竞，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又一批水海盗即将出海。
是的，这里是“海盗之岛”，是远离世俗的海上狂徒们的聚集地。
作为前海盗的儿子，让天天都能接触海盗船，却从来没有出过海。实际上，男孩就住在玛丽公主号——他和父亲漂浮于海面的家上。而和他同龄的孩子们早就央求着自己的父母亲带着一起远洋，把小脸吹得粗糙无比后回来炫耀了。
是的，所有小孩子们都起码航过一次海了，除了可怜的让。还能向谁炫耀呢？
于是讨厌的海盗小孩隔三差五就窜到让的面前，挥舞手中航海的战利品（珊瑚、鳞片、气象瓶之类的小玩意），向让耀武扬威，得意洋洋，并表示如果他愿意，可以大发慈悲地让他登上自己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等等亲人所在的船。这些话气得让再也不想下船和他们玩了。
可怜的让！
可怜的让起初很维护自己的父亲：“过不了多久，我爸爸就是玛丽公主号的船长，我就是玛丽公主号上的大副！”但是过了许久，他还是没有成为大副，爸爸也没能当船长。于是让动摇了。他犹犹豫豫地对自己的父亲说：
“爸爸……我可以和朋友的爹妈一起出海吗？”
让的爸爸如蒙雷击，他瞪大眼珠子：“那些老东西，那些该死的老东西竟然想撬我儿子的墙角！让，听着！少和那些小鬼玩！”
让被父亲吓到了。他可不清楚父亲和其他海盗的关系那么糟糕。在那之后，让再也没提过类似的话。
今天，就在让忧郁地吹着海风时，他的讨厌朋友们又大驾光临。这群孩子厌倦了“寻找藏宝图”“海盗和海军”“大章鱼的呼唤”之类的游戏，再次想起了从来没有出过海的让。他们三三两两跑过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让从绳子上滑下来，站在栏杆旁边，警惕地注视着沙滩上的其他小孩。
为首的大孩子直着嗓子喊：“让，你下来吧！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让：“我不下来！”
大孩子继续喊：“喂，不听你会后悔的哦！”
让：“你们就会骗我！”
大孩子又喊：“切，谁想骗你啦？你真的不听？和你家的玛丽公主号有关系喔！”
让顿住了，这些家伙总爱用笑话和谎话逗他，拿他当全世界最笨的可怜虫。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笑容：“我才不相信你们呢！”说完他转身就走，压根不打算和讨厌的小鬼们继续你喊一句我喊一句了。
大孩子气得够呛，于是扯着嗓子大声吼道：“我告诉你，玛丽公主号根本就不属于你爸爸——”
那声音要多大有多大，让脚步一滞，就听见大孩子继续吼道：
“那是你妈妈的船——我爸告诉我的！船的主人和创造者都是你妈妈，和你爸没有一点点关系！”
让噔噔蹬地跑回甲板边缘：“你瞎说什么，我妈妈早就死了！而且她是个普普通通的渔女！”
沙滩上的孩子们哄堂大笑起来。
大孩子起劲了：“我妈说，你妈那时候可有名了，威震四海！只有你不知道，傻瓜！她不想让你和你爸爸继续当海盗——所以她施了诅咒，除了她之外谁也开不了玛丽公主号！”
“别瞎说了！”
“哈哈哈，傻瓜让！你当不了伟大的航海者啦——”
“砰！”
突然一声爆响吓得所有孩子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让的爸爸端着一杆枪出现在了让的身后！他简直气疯了，一张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暴怒的老海盗又连开两枪，都打在了大孩子身前的沙滩上：
“滚回去！滚回去！小心我宰了你们！”
沙子飞得老高。孩子们尖叫着逃跑。
“滚回去！告诉你那个该死的老爸：玛丽公主号就是我的！我将来会成为她的船长，你们就等着看吧！等着看吧！”
让吓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暴怒的样子。他总是沉闷，或者偏执，或者一边叹息一边酗酒，反正不会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样亡命天涯……他也从来不会开枪打人！要是打死了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怎么办？他颤颤巍巍后退，盯着自己父亲的后背，让忽然间看清楚了他后颈处各式各样的伤疤……他是个海盗，我的父亲是个海盗！
让猛地回过神来：海盗都这样，凶恶，暴怒。这座岛上，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满是这样的人。
父亲喘着粗气，渐渐冷静，好似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让不敢问父亲那些话的真假……哦不，怎么可能是真的？那太荒谬了！但关于妈妈，父亲从来没有提到过……让抱着鲨鱼玩偶，看着父亲拖着枪，缓缓离开充满硝烟味的甲板。
“爸爸……”
前海盗似乎没有听见儿子的呼唤，他口里哼着熟悉的歌谣，缓步回到自己的船长室，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一心投入到发动玛丽公主号的伟大事业之中：
楠塔海，哦，我们的楠塔海！
该死的海军尸体喂饱了大白鲨
抢来的美酒醉翻了笑嘻嘻的船长
保佑那些可怜人别遇上我，楠塔海！
楠塔海，哦，我们的楠塔海
我对长女说：加火药，端起我的大炮
我对次子说：升高帆，明天就起航
可我要对我比珍珠还美的小女儿说什么？
我们的楠塔海……
第40章 命运剧团
柳叶江据点位于一块开阔平坦又潮湿的江滩。两岸种有一排排爆竹柳，叶子经常掉得七零八落漂在江里。此江故名柳叶江。异变前，这里的江水经常泛滥、改道，导致江滩的长期居民少得可怜，渐渐就变成旅行者与冒险家短暂停歇的营地。异变后，水灾的情况不见好转，让许多学者大惊失色，原来柳叶江里并没有什么“水鬼”“水怪”“水神仙”作祟。
剧团跋涉了十天半个月，终于在450年12月1日这天于柳叶江落脚。团长阿库尼雅本来还想多走走，去再远一点的达达里奥城，那里人多，观众可能也多点。但为数不多的剧团成员们累得寻死觅活，就差抱着她的大腿痛哭流涕了。阿库尼雅只好耸耸肩，把行李们扔在柳叶江湿哒哒的土地上。
剧团找到视野开阔的好位置后，立马张罗着揭开遮雨棚、拆开活动马车厢、架起基座等等。尽管——像上面说的那样——为数不多的剧团成员已经累得寻死觅活，也仍然拿出了十二分精力将舞台和帐篷搭得漂漂亮亮。兴高采烈的阿库尼雅咚得一声站上云梯，在团员“哎呀呀，团长您轻点儿”的抱怨声中，将剧团的招牌高高挂起来：
“命运剧团”
探头探脑的围观者们纷纷惊呼：“命运剧团？那个命运剧团？”
阿库尼雅扬声回答：“如假包换，就是那个命运剧团！”
可惜人群里还是有些人云里雾里，离“举座皆惊”的戏剧化效果还差了点儿。阿库尼雅听见人群里有人低声给同伴科普：“这是个很有历史的流动剧团，传说在大陆上已巡游足足三四百年之久。最重要的是，大预言家西比尔曾经在这里停留过。”
“那个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预言家之一？那不是小孩儿故事里的虚构人物？”
“不是虚构。早年，她作为命运剧团节目预热的占卜师为客人占卜，预言从未失误。西比尔离开后，剧团保留了预测命运的占卜师这个职位——剧团甚至因此而改名！现在人们早忘了剧团以前的名字……不过，除开西比尔本人的影响力，他们的节目在全大陆也是数一数二的，《银辉之战》《宝石商人》《魅魔》……我最喜欢的是《罗莉和朱利安》……”
好一个忠实观众！站在梯子旁边的阿库尼雅听到这里大笑一声，忽然指着人群中说话的那个人说：“嘿！你！有品味的小伙子！”
被指着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他不超过三十岁，模样很俊秀，披着长款防尘的外套（尽管有些脏），踩着质量上等的短筒皮靴（尽管有些破），浅棕色的头发服服帖帖（倒是很整洁），还拄着一根……那是拐杖吗（如果是法杖，那也太朴素了）？他一身旅者打扮，虽然风尘仆仆，也掩盖不过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体面文静的书卷气。不错不错，难怪会喜欢《罗莉和朱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