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那一缕魂魄,化为了保护她和程豫瑾的灵力,早就烟消云散了。她是亲眼见过的,姐姐曾经保护过她一次,给过她一次机会,她却不珍惜,到现在她不会再有这第二次机会了。
人间的医术若是不能够救活程豫瑾,恐怕,他也会像姐姐一样化作保卫大夏的灵力,从此以后不再与她相见。
青石板上泛着冷光,白傲月踏碎满地月华,披风扫过将军府门前的石阶。太医令跪在廊下欲言又止,那声叹息被北风卷着掠过她耳畔,在心头凝成冰棱。
“陛下。”老仆捧着铜盆要跪,被她抬手止住。盆中血水泛着诡异的褐,让她想起一年前平州关外染血的夕阳。那时程豫瑾也是这样浑身浴血,却还能握着长枪将她护在身后。
雕花木门推开时带起一阵药雾,三日前早朝,这人还立在武官最前头驳斥户部的军饷奏议。此刻他躺在锦被里竟显得单薄,银丝中衣领口露出的绷带刺得人眼眶发涩。
“臣失仪。”程豫瑾挣扎着要起身,手腕刚抬起就被按住。白傲月触到他掌心层层叠叠的茧,那些握剑留下的纹路硌着指尖,仿佛还能摸到边关的风沙。
“躺着。”她将暖炉塞进被褥,发现连天子的威仪都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案头烛火跳了一下,映得将军鬓角霜色愈重,当年在演武场策马飞驰的少年将军,终究被岁月蚀成了这般模样。
程豫瑾轻咳着笑起来:“陛下还记得臣最怕苦?”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糖纸一角。白傲月这才惊觉自己竟将蜜饯攥得变了形,橙黄糖霜沾在龙纹刺绣上。
“北厥使团...”他忽然急促喘息,青筋凸起的手抓住床沿,“万不可允他们在燕山驻驿...”白傲月忙托住他后颈,触手却是嶙峋的骨,轻得像要折断的竹枝。
“豫瑾。”她将药碗抵在他唇边,看他皱眉咽下黑稠的药汁,“你当朕是稚子么?”帕子拭去他嘴角药渍时,瞥见枕下露出一角泛黄信笺——是她亲笔写的“速归”二字。去岁这封八百里加急的诏令,竟让他在雪原奔袭三日三夜。
程豫瑾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轻得似一片落叶:“那年还与陛下同在先生医官调理...”他浑浊的眼底泛起清光,仿佛又见护城河外那个执意要随军的少女。
白傲月感觉有温热滴在手背,才发现是自己咬破了舌尖。
“臣这一生,”将军的手指慢慢滑落,在锦被上划出浅浅的痕,“最幸是得遇明主...”白傲月猛地起身,明黄衣摆带翻了药碗。碎瓷声中她听见自己说:“给朕取白虎符来!”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君。
“陛下!”程豫瑾竟撑着坐起,苍白的脸泛起病态的红,“三军不可无帅。”话未说完便呛出血来,星星点点溅在女帝袖口的金线蟠龙上。白傲月僵在原地,看着太医们一拥而上。
众目睽睽之下,她却将冰凉的玉符重新系回他腰间:“此物除了豫瑾,还有谁配?”
一年前,她是那么想要将这虎符从他手中夺走。
“陛下...”嘶哑的呼唤将她扯回现实。程豫瑾不知何时又睁开眼,目光却已涣散,“西州的烽燧...要增筑...”白傲月将耳朵贴在他唇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是她去年赐下的贡品。
“臣...不能再...”最后的字眼散在寒风里。白傲月感觉怀中身躯陡然沉重,窗外更鼓恰敲三响,冰粒子扑簌簌打在窗纸上。她慢慢将程豫瑾放平,指尖抚过他蹙起的眉峰。
程豫瑾从枕下摸出玉珏,沾着血渍的丝绦上歪歪扭扭绣着“月”字。
白傲月将玉珏攥进掌心,冰冷的棱角硌得生疼。冰粒子没那么针锋相对了,成了绵柔的雨。她仰头任雨滴落满珠冠,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程豫瑾也是这样站在雨中,替她挡开所有刺向储君的明枪暗箭。
“拟诏。”女帝的声音惊醒了呆立的翰林待诏,“着工部在凌烟阁东侧...”话到此处突然哽住,明黄衣袖拂过面颊,在雪地上留下几点深色痕迹。随侍们屏息垂首,只听北风卷着未尽之言散入夜空,如同将军最后一缕吐息。
白傲月盯着掌心玉珏。这枚青玉双螭佩是她及笄那年,程豫瑾从西域战场千里送回的贺礼。彼时帕子上还沾着血渍,少年将军在信中说:“此玉可挡灾厄,望傲月永世安康。”
“陛下,宣政殿到了。”掌灯女官的声音惊破回忆。白傲月将玉珏按在心口,寅时的寒风卷着丹墀下的窃语,她听见“兵权”、“北厥”零碎字眼,绣金皂靴在殿门前顿了顿。
朝臣们俯首时带起的衣袍声如潮水漫过金砖,白傲月抚过龙椅扶手上新刻的剑痕——那是三日前程豫瑾佩剑不慎划出的。当时他慌忙请罪,她却说:“留着,让后世知道龙椅旁曾立着怎样的剑。”
“启奏陛下!”兵部侍郎率先出列,“大将军病重,北境防务...”话音未落,白傲月忽然起身。十二旒玉藻在她眼前晃出冷光,群臣只见女帝手中抛
出个带血物件,“当啷”一声砸在蟠龙柱上。
染血的玉珏在青砖上滚了三圈,丝绦上歪斜的“月”字正对着晨光。满殿死寂中,白傲月盯着那个曾随程豫瑾征战四方的信物:“北厥使团昨日递了国书。”她声音轻得像在说家常,“说要借道燕山运粮。”
丞相裴筝猛地抬头:“这与二十年前突厥求开互市如出一辙!”话出口才惊觉失仪,却见女帝唇角竟有笑意。白傲月拾阶而下,玄底金线的龙袍掠过玉珏:“昨夜豫瑾与朕说的最后一句话,诸卿可知是什么?”
她停在兵部侍郎面前,看着对方官袍下摆微微发抖:“他说‘西州的烽燧要增筑‘。”白玉般的手指突然扣住侍郎肩膀,“而你们却在讨论何时能收回北境兵权!”
“陛下息怒!”乌纱帽伏倒一片。白傲月转身时望见殿外飞檐,恍惚又见程豫瑾立在阶下。
“拟诏。”女帝的声音惊醒战栗的朝臣,“北境十二卫所将士,每人加赐三年俸禄。阵亡者子嗣可入国子监读书,着卫安暂代大将军之职。”她弯腰拾起玉珏,鲜血早已渗入螭纹缝隙,“退朝。”
翰林待诏捧着诏书追上御辇时,正听见女帝吩咐:“去凌烟阁。”晨雾中的楼阁还蒙着灰影,白傲月却准确走向东侧空墙。
“转道太庙。”女帝突然出声。掌辇太监刚要劝谏礼制,却撞见帝王通红的眼角。当御辇停在苍松掩映的殿宇前,白傲月望着白凌月的牌位轻笑:“你说最烦这些虚礼,如今倒要在这里受香火。”
“姐姐,你寂寞了,要人陪,是不是?”
供案上的长明灯忽地爆了个灯花,恰似当年军帐中程豫瑾为她挑亮烛芯的模样。她向来贪恋这极好的月色,一时被云雾遮了也不打紧,终有散开的一天。
暮鼓响起时,女帝的朱笔悬在《边防策》上迟迟未落。程豫瑾批注的“西州北麓宜设暗哨”还墨迹未干,窗外的雨却已掩埋了所有他来时的足迹。更漏声里,白傲月突然抓过空白诏书,金粉在绢帛上勾出遒劲字迹。
第50章 出发去攻打翁主
卫安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跪姿却绷得更直了,炉火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白傲月突然伸手按住他发颤的肩:“你当知道,朕平生最恨被人当棋子摆布。”指尖隔着轻甲都能感受到他骤然绷紧的肌肉,“尤其是白家人——”
话音未落,忽起劲风。卫安瞳孔骤缩,反手将白傲月护在身后时,三支羽箭已钉入他们方才倚靠的树干。箭尾翎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紫。
“看来有人等不及要验证香料的功效了。”白傲月冷笑,腰间软剑已悄然出鞘。远处树影幢幢,竟有十数道黑影包抄而来,为首之人手持弯弓,月光照亮他左颊狰狞的刺青——正是北厥王庭死士的图腾。
卫安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那是犬类遇敌时本能的威慑。他扯下半幅披风缠在掌心,突然将白傲月拦腰抱起:“主人得罪了!”足尖点地腾空跃起时,三枚毒镖堪堪擦过他们衣袂。
“放信号!”白傲月在疾风中喝道,却见卫安袖中窜出道金芒直冲云霄——竟是条通体金鳞的小蛇。那蛇在半空炸开成赤金烟花,形状恰似当年陶先生教她辨识的暗卫密符。
追击者见状竟缓了攻势,为首死士突然以刀拄地单膝跪倒:“参见金鳞卫大人!”他身后众人面面相觑,终是齐齐收刃。白傲月分明看见卫安侧脸闪过挣扎神色,搂着她的手臂却愈发收紧。
“北厥王庭第三十七代金鳞卫,参见大夏女帝。”死士首领忽然改换官话,语调竟带哽咽,“二十年了...您终于肯亮明身份了么?”
白傲月只觉卫安浑身剧震,耳畔传来压抑的喘息。她这才惊觉掌心触及的轻甲缝隙间,竟渗出温热血迹——方才那看似轻松的腾跃,实则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下暗器。
“你们认错人了。”卫安声音冷如寒铁,抱着白傲月的手却不肯松,“金鳞卫二十年前就随平州一起葬在火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