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甚至是豁出自尊,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自大狂妄,以为有了美貌就能胜券在握,却不知道自己在人家眼里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
她垂着眼,不敢看林寒松的表情,更不想看他的表情。她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小巷。
——
巷子里不少人家都在院里种了树,阳光透过叶子缝隙像金子一样点点洒落,难得来了一道凉风,飒飒穿过枝桠上的树叶,扰乱了一处寂静。
林寒松背着身子对着长满青苔的石墙,站了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混在风中被吹得无影无踪。
“江同志!”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喊声。
江甜果调整好表情回头:“是你啊,王公安。”
转过头这张脸怎么比上一次见到的更好看了,王辉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觉紧张起来,握在车把上的大手出了层汗水。
“你……,你好啊,吃饭了吗?”
江甜果一下笑了出来,目光滢滢,王辉想起了时间,也意识到自己是问了个蠢问题。
“你这是去哪儿,用不用我载你一程?”
他指了指崭新的自行车,又抬起胳膊,不经意露出腕上的手表,这是雄性天然的开屏行为。
“好啊。”
江甜果从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或是一时的失败而气馁。难道离了林寒松她就嫁不出去了,瞧,不到五分钟,现成的男人就送上了门。
她从善如流的上了他的二八杠。
这一小段路,王辉却觉得比活过的二十年都漫长,他心慌意乱,不停地和她搭话。
“你是棉纺厂的职工还是家属?我好像头一次在平城见到你?”
“是家属,之前一直待在乡下,前两天才回来。”
“哦哦,那你有对象没,我……,啊不对,是我有一个朋友想知道。”
“没呢,最近正为这事发愁,王公安那要是有好人选,记得帮我留意着。”
王辉脸色更激动了,正好这会儿快到筒子楼附近,江甜果出声让他停下。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不打算让邻居看见有陌生男人送她回来。
谢过了热心的王公安,江甜果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一句话止住脚步。
“江同志,”王辉鼓起勇气,“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好啊。”江甜果悄悄绞紧了手指,笑餍如花的答应了,“王公安,明天中午咱们棉纺厂门口国营饭店见。”
“好——,明天见!”王辉看着那道倩影,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傻不愣登的举了半天右手。
林寒松郁闷地走回小姨家,推开门就看见好友一张痴汉脸坐在沙发上,时不时还突然嘿嘿笑两声。
“想什么呢?”他问。
王辉这才从怔愣中回神:“想美人啊,江同志,就咱上次遇见那个姑娘,今天打扮得真好看,早知道今天联谊会我也去了。”
“她?”林寒松心中泛起一阵不快,“你碰见她了,她也请你去吃饭?”
“啊!”王辉愣愣地抓了抓脑袋,“对啊,我载她回家,然后约好了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他想想心里还挺美:“你说……,江同志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你想多了。”林寒松毫不犹豫地否定。
王辉不服气了,非要和他好好掰扯:“你看啊,我长得帅工作稳定,还帮过江同志,她都答应跟我吃饭了,离处对象还远吗。”
“明天吃饭,后天让我妈去提亲,年前就能结婚。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兄弟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
林寒松突然扭头看他,好友不明所以的对视,“你咋了,今天怪怪的?”
他家邻居老婆跟人跑了的时候,好像也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但这,可能吗?
因为长得好工作好家世好,向来只有林寒松拒绝别人,惹小姑娘伤心的份,居然还能天道轮回,让这家伙也受到制裁。
王辉只想说,干得漂亮!
——
江甜果走到筒子楼下的时候,正好看见江宝花和一个男生招手告别。等转过脸看见她,女孩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然后狠狠撞了下她的肩膀,提着大包小包欢快地上了楼。
坐在树荫下纳凉的两个大婶,眼珠子转了转,也不顾及当事人就在不远处,超大声地蛐蛐起来。
住江家隔壁的刘婶子先开口:“今儿是厂里的联谊会吧,我儿子说老江家两个姑娘都去了。”
另一个婶子来了精神:“瞅着大闺女孤零零的回来,这是人家没相中她?”
“大闺女长得好看,但吃亏养在乡下,又没文化,眼看着姊妹俩都是嫁人的年龄,她在婚事上肯定要被妹妹压上一头。这压了一头,可就一辈子出不了头。可惜了。”
刘婶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看这一时,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有人嫌弃学历,但有人可不一定呢。”
高中生一抓一大把,但整个平城长得好的,那真是掰着指头都能查出来,长得像江甜果那么好的,她活了这把岁数也是头一次见。
想想那闺女白净娇嫩的小脸,也就是何巧凤不上心,要是这金凤凰是自家的蛋,她保管把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使使劲起码让她嫁个政府干部!
第10章 倔强的树
江甜果比江宝花晚了几分钟上楼,还没推门,就听见她甜腻的声音响起。
“爸,联谊会上有男生送我回来,这人是酒精厂运输队的正式工,爹妈都有工作,吃饭的时候为人处事感觉挺大方,还让我给你们带了半斤糕点回来。”
何巧凤笑着接过糕点,江向军语气却有些差。
“条件算可以,你要是喜欢就先处着。只是千万留个心眼,别让那小子占了便宜。爹妈不着急把你嫁出去,还想把你留在身旁多待两年呢。”
“爸——”江宝花声音拉得老长,提及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害羞,“我才不跟那人处对象,骑驴找马,着急什么。”
江向军这下满意女儿的回答,何巧凤也笑起来,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
江甜果推开门,温馨和睦的氛围戛然而止,她每次出现都像是这个家庭的破坏者,带来沉默和窒息。
三双眼睛同时看着她,等人推门进了屋,何巧凤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哪家正经姑娘这个样子,她是不是也去联谊会了?”
江宝花点头,压低了声音恶意满满地开口:“她本事可大着呢。”
她从没叫过江甜果姐姐,更不觉得她们是亲人,就这样一直用她来指代。江家夫妇也从未感觉不妥。
“十点多的时候,有个男的跑到联谊会来,说想和她出去聊聊。谁知道这人装得跟贞洁烈女一样,扮可怜让男人给她出头,最后报了公安,闹得太难看了。”
“小小年纪就勾三搭四,不知廉耻。”何巧凤啐了一口,“给她出头的男人是谁,条件咋样?恁不讲理,是街上的混混吧。”
江宝花脸色一沉,没好气地继续说:“那男的是厂长外甥,好像叫什么林寒松。不过人家是见义勇为,肯定不是瞧上她了……”
江向军来了兴趣,追问道,“宝花,林军官咋样,你跟人搭过话没?”
提起这件事,江宝花就气得牙痒痒:“林军官年纪轻长得俊,自然是好的。只是人家刚来就碰见这事,紧接着报公安做笔录。除了江甜果,谁也没搭上话。”
“她就是自己没本事,也看不得别人好。”
那可是军官呀,正营级,不提一个月的工资票子,就是随军的名额也惹得多少姑娘眼热。
她坐那半晌,不就等的这个机会,偏偏江甜果把联谊会搞砸了!
不行,江宝花心里打着主意,刚刚送她回来的男生虽然不错,但和林军官比起来就差的太远了。
要是,要是自己也能嫁给他就好了……
——
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大风摇动梧桐叶,簌簌响,送来清凉。下午时噼里啪啦下出了一场难得的大雨。
约好了去钓鱼,王辉怕被雨淋在半路,没待多久就慌慌张张的蹬上自行车回家了。
林寒松在昏暗的房间枯坐着,猩红的烟头忽明忽灭,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一会儿想起江甜果蹲在路边可怜巴巴的模样,一会儿想起她踮起脚尖亲吻的模样……
艹……
林寒松一下按灭烟头,指尖鬼使神差地摸上自己的薄唇,衬衫上偷来的那一抹甜香混在浓重的烟味里,越来越淡。他喉结急速滚动几下,又骂了一句,提着伞走出了家门。
燥热的情绪遇上冰凉的雨水,一直到走到棉纺厂筒子楼外,他才恍然清醒。
怎么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要找人吗?
迈出去脚步才想起,他既不知道人家住哪,更是连光明正大的理由都没有。
林寒松孤零零地撑着雨伞站在瓢泼大雨里,看着筒子楼里一盏接一盏亮起的灯光,心中怅然,头一次尝到了丧家之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