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甜果不知道这么往前走了多久,只知道在看见那道连接着家属院和部队的大门时,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双腿软了下来。
钱改凤裹着黄头巾的身影炮弹般冲来。门岗战士的呵斥声里,这个壮实的婆娘硬是用胳膊肘撞开阻拦,扑到跟前:"老天有眼!"
她粗糙的手掌抚上江甜果凹陷的脸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小江!妹子!”钱改凤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咋了,别吓我!”
她勉强挤出笑容,被钱改凤搀回了家。陈阿婆从厨房探出身子,炉上煨着的白粥咕嘟作响,米香裹着水汽扑了满屋。
"要温盐水。"她跌坐在藤椅里,喉管干涸得像塞了把砂砾。搪瓷缸递到唇边时抖得厉害,咸涩液体顺着指缝洇湿了前襟。钱改凤的泪珠子砸在她手背上,比糖水更烫。
“他们关着你,连口水都不给?”
“差……不多。”她喝得太急,呛着了,扶着桌子咳嗽,单薄的肩胛骨震颤。
钱改凤看她这副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把盛好的粥接过来,催着她赶紧吃点,然后躺床上好好休息。
饿得太久,看见食物反而很难提起食欲,再说她如今也没有吃饭的心思。这场风波远未结束,乔主任的退让只是暂时的。林寒玉的实名举报、乔主任的步步紧逼,背后显然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推动。而她,作为林寒松的妻子,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江甜果接过碗,低头抿了一口,陈阿婆放了两勺红糖,浓烈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她心底的苦涩。
她抬头看向钱改凤,轻声问道:“这三天,还发生了什么事?寒松那边……有消息吗?”
事情发生了太多,钱改凤叹了口气,“小林那边,你许哥找人打听了,他执行任务联系不上也是常事,你也别着急,我们替你操着心。”
“还有按你说的,我找了那些人,鼓动她们组织了妇女联合会。你这事没那么简单,不仅你家小林有举报信,我听说,好像也有一封是专门举报你的!”
这事江甜果不知道,乔主任也没提过,“你知道举报信的内容不?”
钱改凤皱着眉头,“也没人见过我,就是听家属院里头的人乱传的。但是听他们传的话,更多的是你在平城那些事。”
平城?江甜果第一反应就是江宝花在作妖,看来这份熟人举报的人血馒头,竞争还很激烈呢。
江甜果点点头,心中有数,又问她部队里头的情况如何了。
提起这个,连钱改凤都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政治部也收到了严师长的举报材料,他已经停职接受调查两天了。”
怪不得。江甜果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如果严师长没出事,她肯定不会等到第三天才能被放出来。
钱改凤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家属院里人人自危,真真假假的举报材料像雪花一样,动不动就在小黑板上公示,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大家都怕自己成了下一个。
“那许哥没事吧?”
钱改凤摆了摆手,“他那个位置不打眼,还轮不到整他。再说了,我俩的亲戚都是老农民,能想出这种毒点子的人少。”
江甜果提醒她,“千万别掉以轻心。”
“知道,还得是你有远见。他们从程团长家里搜出来一对玉镯子,直接就成证据,把人抓起来了。”
还好她见势不妙,听到风声就收拾东西带回了娘家,现在家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找不出来,不信还能往她身上扣帽子。
“哦,对了,”钱改凤一拍脑袋,“你这次能出来,孙校长也出了大力,她一连去乔主任家里坐了三天,帮了大忙。”
江甜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碗里的稀饭少了四分之一,她将碗轻轻推到一边,不再动筷。
“这哪儿行,你还怀着孩子呢,不为自己也得再吃点。”钱改凤见状,忍不住出声提醒。
江甜果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往日里时不时在肚子里闹腾几下的孩子,似乎很久没有动静了。她心里一紧,疑心是自己记错了,又害怕是真的,脸色瞬间煞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钱改凤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孩子……好像很久没动了……”
钱改凤一听,脸色也变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碗,凑近江甜果,语气急切:“多久了?你仔细想想,上一次感觉到胎动是什么时候?”
江甜果摇了摇头,眼眶已经红了:“我记不清了……这几天太乱了,我根本没注意……怎么办?会不会……”她不敢再说下去,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钱改凤心里一沉,但还是强作镇定,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慌,别慌!也许是孩子睡着了,或者是你太累了没感觉到。咱们赶紧找个大夫看看,会没事的!”
江甜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可心里的恐惧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的手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钱改凤见状,赶紧扶住她:“别着急,我现在就去给你叫大夫,没啥事,你千万别乱想。”她的语气坚定,试图给江甜果一些支撑,可自己的心里也七上八下。
与此同时,赵继红刚刚得知了江甜果被放出来的消息。
她想也没想,叫人喊来了江宝花。
“我叫你写的举报材料,你是怎么写的,就关了三天,你是写了一堆废话交上去的吗?”她越想越气,随手抄起桌上的本子扔了过去。
江宝花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一时没防住,胳膊被锋利的边缘刮出一道血痕。
“我写了他们不信,那有啥办法!”江宝花心里也生出了愤懑,知道江甜果被抓走的消息,她在家乐了好久,重生回来的最大干扰因素没了。她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却没想到才三天,人就全须全尾的被放出来了。
怎么又让她躲过去了。
江甜果忍不住后悔,早知道赵继红花二百让她写举报材料的时候。
她就认真点了,江宝花开始想让江父来写,谁想到这人被批斗吓破了胆,生怕惹火上身,说什么都不动笔。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来,但又没胆子实名,写好后,拐了一圈子,信先寄回老家,又从老家寄来。写的也是啰啰嗦嗦,找不出什么重点实锤。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她也找不出来实锤……
但对着赵继红,肯定不能这么说,江宝花含含糊糊,“肯定是政治部的人被她蒙蔽,让她糊弄过去了。但她男人跑不了,她家完蛋也是早晚的事。”
“废物!”赵继红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江宝花鼻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收钱办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江宝花低着头,好歹也是体面人,啥时候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她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不敢顶撞赵继红。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她就是暂时被放出来了,能抓一次,肯定还能有第二次。再说了,她男人还没回来,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场,让她得意一会又怎么样。”
“现在优势在您,只要您想,捏死这一家不是随手的事。”
赵继红眯了眯眼睛,已经得意起来,“你懂什么?滚吧,蠢东西别让我再见到你。”
第87章 林寒松
这一头, 钱改凤紧紧拽着刘大夫医药箱的带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江家。陈阿婆正往搪瓷盆里拧着第三遍热毛巾,蒸汽氤氲间, 皱纹密布的手背烫得发红。
屋内, 三双眼睛如探照灯般,齐齐聚焦在搭在腕间的三根手指上。江甜果半搭在褪色的脉枕上,望着老大夫的眉头越拧越紧, 只觉喉头发紧, 艰难地开口:“刘大夫,您照实说。”
“胎象还算稳当, 倒是你这身子……”刘大夫指腹下压着细若的脉,都是一个家属院的, 江家的情况他多少有所耳闻,“气血两虚不说, 肝气郁结的脉象很严重。我给你开幅安胎的方子, 但心病终归还得心药医。”
这话一出,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刘大夫又给开了些药, 考虑到他们的情况,开的都是最为常见、易得的中药。
“这下放心了, 能好好休息了吧?”
江甜果被钱改凤轻轻拉进了屋, 按在床上,不容拒绝地强制她进入睡眠。
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跌进被褥时,枕间还残留着晒过的皂角香。紧绷的神经一松, 黑暗便如潮水漫上来。
这一觉睡得极久,陈阿婆轻轻推门进来好几次,看着她疲惫的面容, 满心都是心疼,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后来钱改凤来了,更是不敢出声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