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屋里的大炕。今天要来客人,整个屋子烧得热乎乎的。
钱改凤越看越喜欢,甚至说:“让我留下来住两天吧,不用你管饭,我还帮你带孩子。”
江甜果笑着回应:“不带孩子也欢迎,我现在就给你收拾屋子去。”
钱改凤在林家的热炕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回家后越发努力地督促丈夫许卫国:“你这副团长都当好几年了,还不赶紧努把力?我也盼着住小独栋呢!”
——
考试结束二十多天后,家属院里突然来了一辆陌生的小轿车。车上下来一群人,喜气洋洋的,有的还带着相机,说是家属院里出了个市状元。
这都不用猜,肯定是江甜果。大家热热闹闹地去报喜,江甜果也很高兴,没想到自己能考这么好。
状元,而且还是市状元,头一回获得这么高的荣誉,头一回上报纸,她难得地露出几分拘谨。配合着领导发言、拍照、领奖金,还分享了自己的学习方法。
记者们觉得内容不够,又采访了其他人。毕竟这可是恢复高考后市里的第一个状元,还是个女状元,谁不想多挖掘她背后的故事。
围观凑热闹的人瞅见记者问问题,一个个争着回答,想让自己也上回报纸。
“江甜果啊,她是我们军区附小的老师,平日里为人好,教书也负责,挑不出一点毛病。”
“对对对,复习班也是她带着我们复习的。小江老师可厉害了,要是有哪不会,她不仅能把题讲明白,还会把知识点梳理一遍。”
“还有,她的笔记也让我们随便看,写得特别好,真是帮了大忙!”
问了一圈,这位女状元简直神了,从人品到学习,从家庭到工作,哪哪都好。
热闹散去后,江甜果看着兜里留下的名片:“临城日报主编?”名片背后还有一行字,邀请她第二天到报社详谈。
第二天,她收拾得精神抖擞,随手拿了个笔记本就去了。她和主编在小会议室见面,里面还有一位中年女人。
主编热情地招呼道:“昨天太忙了,没好好和女状元聊聊,今天可得让我好好采访采访。”
两人聊了一会儿,旁边的中年女人拿出一份报纸问道:“这上面说你的笔记帮助了很多人。能说说你的复习思路吗?或者有没有笔记实物能让我们看看?”
江甜果把手里的本子翻到前面几页,推过去说:“这里有几页,如果需要更多,我下午再带过来。”
那女人接过本子,仔细翻看。主编也停下了提问。江甜果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十几分钟后,女人终于看完了那几页内容。她伸出手,微笑道:“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市出版社的社长,刘慧。”
“刘社长好。”江甜果握住她的手,礼貌回应。
“江同志,你这次高考成绩非常优异,而且你的笔记很有专业性。目前我们出版市场在教育方面十分空白,你有没有兴趣合作,出版一套适用于高中生的教辅书?”
出书?江甜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的意思是,让我做主编?”
她掐紧手心,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但被幸运砸中的快乐还是让她晕乎乎的。
刘社长干脆地点头:“我打算依照你的笔记,做一本教材全面解析的教辅书。你复习的时候肯定也发现了,学生们的复习资料大多还是十年前的,获取来源不是油印就是手抄。这既不利于学生获取知识,也不利于国家筛选人才。”
江甜果赞同她的想法,但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觉得需要明确几个问题。首先,我一个人肯定无法兼顾文科所有科目的编写工作;其次,还要明确书籍的定位,我们的目标人群是优等生、中等生,还是其他?”
经过一番探讨,两人达成共识。江甜果负责英语和数学两个科目的教辅编写,书名暂定为《XX科目教材精讲》。讨论激烈,思维碰撞,转眼天都快黑了。
刘社长张罗着要用出版社的车送江甜果回去,但三人走出办公楼时,看到江甜果的自行车旁倚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我爱人来接我了。”江甜果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幸福的笑容,和刘社长、主编挥手告别,踏上自行车,跟着男人一起离开。
“能来接她,她爱人挺配合工作的。”刘社长望着两人的背影,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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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完了没?还用不用再跑一趟?”林寒松随口问道。
江甜果按捺了一路的激动情绪终于能说出来了:“不是采访,是找我商量出书的事,她想让我编写一套高中生教辅资料,我要出书当主编了!”
她说这话时正坐在餐桌旁,林寒松听见了,两个孩子也听见了。她们虽然不懂妈妈在说什么,但能跟着一起傻乐。
陈阿婆不可思议地先问了出来:“小江,你要出书?是真的吗?”
对这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老太太来说,出书啊,那可是文化人里头的文化人才能做到的,在过去就算是举人老爷也不一定能出。而江甜果,看着也没长三头六臂,居然比举人老爷还强?
“当然是真的,我和市出版社的社长谈了一下午,具体细节大概商定好了,假不了!”
“乖乖,真是了不得呀!”陈阿婆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朝夕相处的晚辈。
“那你安心写书,我们做好后勤工作,放心大胆地干!”林寒松也给予了全力支持。
接下来的日子,江甜果每天都沉浸在家人毫不吝啬的夸赞与全方位的支持里,身心愉悦,编写教辅的工作也格外顺遂。
找着空闲,她就揣着已编好的几章稿子,火急火燎地去找刘社长。当得到刘社长毫不保留的肯定与赞赏时,江甜果只觉前路一片光明,工作劲头更足了,进展愈发顺利。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这天家里来了几个人,都是复习班的同学,因为算着日子报志愿都快截止了,特意来找江甜果这个“明白人”拿拿主意。
可谁能想到,江甜果自己的志愿都还悬而未决呢。以她的分数,冲击最高学府也能上,就是可能录不到想要的专业。况且,现实的难题也摆在眼前:两个孩子尚年幼,正是需要母亲陪伴的时候;林寒松的工作稳定,短时间调动不了;再加上手头出版社的任务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马虎。
江甜果犹豫再三,最终选报了本省最好大学的王牌英语专业。而林寒松,从始至终就没有干涉过她的志愿问题,录取通知书寄到那日,晾衣绳上飘着雪白的床单。他捏着信封的手指发白:“湘大?”
江甜果正给女儿梳马尾辫,红头绳绕在指间,反问他:“湘大不好吗?”
湘大自然是好的,声名赫赫,学术氛围浓厚,可林寒松忍不住问:“怎么没报首都或者沪市的学校呢?凭你的分数……”
“来回太远了,我讨厌坐火车。”他听见了这样的回答。
结实的胳膊突然从背后箍住她的腰,武装带铜扣撞在她蝴蝶骨上。江甜果闻到军装前襟沾染的枪油,混着女儿发间桂花油的甜香,是她眷恋的味道。
“谢谢你……”他嘶哑着开口,两人抱得太紧,比起声音,先传过来的是有力的心跳声。
江甜果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晾晒的白床单扑簌簌蒙住两人。隔着棉布蒸腾的皂角香,她摸索着捧住丈夫的脸:“沪市的梧桐絮会迷眼,长安街的鸽哨太吵嚷。”拇指抚过他新冒的胡茬,“倒是湘大图书馆的樟木香,混着印厂油墨味刚刚好。”
林寒松突然低头咬住她腕表皮带,不锈钢表扣在齿间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江甜果笑着抽手,却摸到他后颈潮湿的汗,她半开玩笑地说:“家长同志,记得每月给我多汇点钱,我的生活质量可都靠你了。”
“把存折都拿上。”他滚烫的唇印上她突突跳动的腕脉,炽热的温度仿佛要将彼此的爱意烙印进灵魂。气氛正好,在一旁自己玩的小江宁突然扭过头,看着爹妈嘿嘿嘿笑了起来。两人相视一笑,赶紧一人抱走一个孩子,可不能让这两个小机灵鬼凑一起捣蛋。
开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因为学校离省城不过三小时火车车程,再加上实在舍不得年幼的孩子,江甜果一直拖到报到的最后一天才动身。
她蹲下身子,把小江宁和小林怡挨个抱起来,在她们粉嫩的脸颊上亲了又亲,轻声叮嘱:“妈妈要离开几天,你们在家可不能偷吃糖,不能跑到大人看不到的地方,要乖乖按时吃饭,不准挑食,知道了吗?”
俩孩子年纪尚小,还不明白妈妈要离开的含义,只是学着妈妈的样子,“吧唧”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应着。江甜果强忍着泪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