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营长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敲开林家的门,或许是要为他这么久以来暗戳戳的比较和幽怨,做个了断。
所以他略带挣扎地开口,“你没赢过我?要不是因为王璐,你也绝对坐不上副团长的位置。林寒松,你也真是命好。”
命好到出生就是红色世家大院子弟,命好的明明是他近在咫尺的升职,却也能被人用这种方式给截胡了。赵营长觉得自己能站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讲话,足够算得上涵养好。
谁想到,林寒松在话音落下后,往边上退了两步,认真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样。
赵营长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眼神?”他莫名有了种被人整个看穿的尴尬。
“你退伍这个决定做得挺对。再呆下去,部队也不适合你了。”林寒松看着他认真地说。
不适合他了?
是指他因为没恢复好,留了暗疾的腿,还是在领导那挂了名号的坏名声?
林寒松说完那句话就走了,独留赵营长愣愣站在原地,半晌不能回神。
他心里先是恼火愤怒,直到一阵凉风吹来,似乎煽灭了些什么。
赵营长猛然开始回想,回想起多年前初参军的自己,那时候他家里条件差,来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虽然穷但也活得坦荡。
但后来日子过好了,他却开始变了,就像他明知三任妻子的痛苦却视而不见。明知王璐带回来的东西来路不正,同样视而不见。
他以为不知情就无罪,孰装作不知不知情就是切实的帮凶。
他是害死第一任妻子的帮凶,逼走第二任妻子的恶人,葬送第三任妻子的从犯,他早就配不上军人这个称呼了。
赵营长又在楼上站了好久,夜幕降临,蚊子倾巢而出,咬得人又痛又痒。
他回去,看见大儿子正踩着小凳子,站在水龙头下洗碗,小儿子则是笨拙地擦着桌子。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收拾好了家务,然后开始打包要寄回家的东西。
王璐的事件虽然没给他留上案底,但恶果却已经反噬。
参照以往的例子,他转业后起码能安排到当地市里的派出所混个所长当当,但这次给她安排的职位却只是公社派出所的普通公安。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都是他自己做的孽。
——
林寒松从天台回去的时候,江甜果还在一件件翻看学生们送来的东西,喜欢得不行。
钱改凤自然也来过,拿了几个鸡蛋,还有帮她鞣制好的兔皮。
干活利落的人真是样样都做得好,钱改凤不仅把兔肉做得好吃,兔皮也完整地剥了下来,再用特殊的方法处理好,皮毛柔软不掉毛,可以用来缝制使用了。
这只兔子不大,所以围脖想不了,满打满算也就是做两个护膝,或者是两个手套。
江甜果好好比划了比划,最后决定把福气留给狗男人,给林寒松做一对护膝出来。
她招呼男人过来,让他把裤腿挽起来,拿着卷尺量出来几个尺寸,又把兔皮放在膝盖上试了试大小。
“你留着做点自己能用得到的。”林寒松说着要把腿移开。
江甜果霸道地按住,不让他乱动,“这不是平白无故给你的,还是给你升职的贺礼。咳,虽然说的有点晚了,你收到可能还会更晚,但是你现在可以先心领。”
林寒松低眸看着膝盖上柔软的皮子,点头,“我喜欢,很适合很舒服,谢谢你。”
很好,很给面子,一步到位的送礼极速版。
第二天江甜果去上班,昨天晚上她在家属院门口宣布成绩的时候,阵仗可不小。
时刻关注着她的几位老师,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听到惊人的通过率后,更是差点没把一口牙给咬碎。更吓人的是向来对江甜果不假辞色的孙校长,今天居然还罕见的点名表扬了人家。
虽然俩人脸上都没有啥多余的表情,好像孙校长是不得已地例行夸奖,但这已经代表很多东西了。再往深处想想,扫盲班是严师长牵头办的,江甜果做的这么好,肯定也得他的心,这下子更是吓人。
再想想昨天好像还嘲讽人家,被正主听见,有脸皮薄的今天都不敢往办公室凑,其他人也都是低着头各干各的事。
江甜果倒是对他们的所有行为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不在意。同事就是同事,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谐就行了,都是成年人了,就没必要跟幼儿园一样幼稚,一会儿跟你好,一会儿跟她好,一会儿又闹掰。
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情绪价值,真没必要。
所以,江甜果乐得享受如今在学校里,社交关系简单的闲适时光,真爽啊。
工作轻松省事心情舒畅,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到一周时间,住对门的赵营长就把东西收拾完搬走了,他的离开比王春花还要匆忙安静,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
还是有一天钱改凤上门不经意提起,江甜果才回想起,好像某一天开始再没听见过对门传来动静。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王春花,据她离开也过半个月了,一直也没个消息真是急死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天下午,江甜果就见着了风尘仆仆的王春花和两个孩子。
“春花嫂子,你回来了!”她惊喜地迎上去,帮她接过手里的两个大提兜,女人连忙腾出手把门锁打开。
也就隔了半个月,屋子里已经聚起来一层薄灰,微微有些呛人。
江甜果主动回屋里拿了块抹布过来,“嫂子,我帮着你一起收拾吧?”
王春花没拒绝,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一起努力,简单的先把屋子大致清扫了一遍。
这时候王春花才开口,神色复杂,“你就不问我为啥回来?”
“不问,嫂子能回来我就高兴。”江甜果笑了笑,真心为她高兴。其实是压根用不着问,王春花离开的时候,打扮的虽然简朴,但衣服干净没有补丁,两个孩子脸上也都有肉。
离开半个月,三人一致变成了逃荒的难民,身上衣服脏兮兮的,神情憔悴脸色发黄,看着就过得不好,江甜果于是就没问,不想揭人伤疤。
王春花却迫切的想找人倾诉倾诉,拉着江甜果,喉头哽咽几次,复杂的思绪全化成了一声叹息。
江甜果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王春花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起。
其实是很俗套的故事,当闺女过得好时,她全心全意向家里付出,维持住了表面的和谐;而当闺女过得不好时,反倒是用心对待的亲人,捅出了最疼的一刀。
王春花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老家跑出来的。最开始她想去公社租间房子住,结果亲哥和嫂子轮流来闹,扰得邻居都不安宁,没办法只能退租。
偏偏又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叫她偷听到当初在火车上,她哥嫂是贼喊捉贼的恶人,藏在包袱里丢掉的十几块钱是他们干的!
王春花当时就气血上涌,没想到俩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算计亲妹子的钱就算了,居然还要当个贼,而且还对着公安报假警!
为了钱能算计到这种程度,这着实是吓人。她不想在家里继续待了,再呆下去,她和俩孩子搞不好都得被玩死。
于是王春花生平第一次,毫不顾忌的闹开了,她闹来了大队长!
对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因着王春花烈士遗属的身份,处置的时多有偏颇,让哥嫂家倒赔了些钱。结果当天,她爹娘就一个接一个都重病了,逼着要让她拿钱去治病。
王春花于是意识到,继续留在老家,她的父母和哥嫂有一千种方法能把她吸干抹净,她必须得逃了!
于是带着孩子连夜离开,买了最近的火车票,疲累得一路周转,终于又回到了她最熟悉的部队家属院。
“等明天我去把工作落实了,以后就再也不走了,我就在这守着娃娃们长大。”看着累倒在床上的两个孩子,王春花眼里闪过暖意。
她当时把东西寄回去的干净,如今回来,屋里除了几样搬不走的大家具,别的啥都没有。
江甜果给她拿了几样新的日常生活用品,王春花不再拒绝,照单收下,看着她的眼神格外感慨。
“小江,你是这个!”她竖起大拇指,“不服不行。”
要是没有江甜果给她出主意,把钱存进银行,还有让她先不着急定下老家的工作,现在她哪会有这么多条退路。
多亏了江甜果,还好有江甜果。
只有经历过的才懂,在摇摆选择的时刻,能有个明白人站出来,顶着压力为她指明方向选好退路,有多么难得。
江甜果真的是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