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诧地对谭齐道:“五爷还有一位舅舅?”
她曾听郑嬷嬷说过,五弟的生母出身不好,一直以来也未曾听人提及过他还有旁的亲戚。
谭齐低头注视一阵宋长晏,确认他熟睡后,才回道:“没有,二奶奶兴许是听错了。”
到底涉及他的阴私,章盈也不好多问,只当她真是听错了。
***
如此又过了半日,宋长晏仍然没醒。
他受伤之事不知怎的传了出去,午后便陆陆续续有外人来探望。对外,他们只知晓宋长晏重伤,并不了解他受伤的缘由。
贺知意是他的亲近下属,前来看望无可厚非,出乎章盈意外的事,徐家也来了人。
徐翎见到章盈亦是惊讶不已,从宋长晏屋里出来,章盈送他出门。
路上,徐翎先开口道:“上次的事,我还未来得及同你致声歉意。江表妹是母亲私留下的,我确实不知。”
章盈道:“我不曾怪你。”
徐翎沉吟少时,又道:“前几日原想登门赔罪,可章大人对我或有不满,便一直没得机会。”
章盈错愕问道:“我父亲为何会不满徐世子?”
“朝中之事,盈娘子或许不知。”徐翎未有隐瞒地对她道:“是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当年由章大人主审,家父近来获悉其中有疑点,便请旨想要旧案重查。年头久远,又涉及颇广,所以便请宋大人相助。”
难怪五弟会与徐家走得近了,原来是有公事上的往来。章盈想起那日在书房听到父亲与大哥的谈话,明白他对这件案子似乎极为重视,所以才会不满徐家吧。
徐翎说完,也觉得同她提这些没什么意思,转而道:“那日我所说的···”
话说到一半,章盈便开口打断:“徐世子,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我也都忘了。”
徐翎落寞一笑,转开话头,“是,是我叨扰娘子了。”
他在门口停步,对章盈道:“娘子请留步,不必再相送。虽然我没那个福气,但如果以后娘子有何需要,徐某定当竭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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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屋内,谭齐关好门窗,走到床前恭敬道:“主子,徐世子已经走了。”
宋长晏撑着额头,闭眼问道:“他怎么说?”
谭齐回道:“章泉极力阻碍,翻案的事徐家还想请您多推进。”
“这个徐翎,满脑子只有儿女私情,难堪大用。”宋长晏厌恶地睁开眼,问他:“我受伤的消息传入宫没有?”
谭齐道:“一早便派人递进去了。”
宋长晏神色稍虞,见谭齐欲言又止,“有事便说。”
谭齐将早上他梦呓之事说了,末了道:“二奶奶在此多有不便,不如先让她回去。”
宋长晏思虑少时,“把药恢复,不必再加重病情了。”
“是。”谭齐应下,犹豫一瞬道:“昨晚华爷那也派人来问候过。”
宋长晏眼神漠然,“下次舅舅再派人来,不必理会,伤好后,我自然会去见他。”
第31章
送走徐翎后,章盈去了趟清安院取些换洗的衣物,再回去时,正好碰见谭齐陪着一人出来。
章盈虽不常进宫, 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他是圣上身边最得力的宦官。宋长晏战功显赫, 极得圣上青睐, 如此也不足为奇了。
天色渐暗, 宋长晏依旧未醒。
章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心头那点希冀一点点崩摧。她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照谭齐所说, 若他今夜醒不过来, 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如果死了, 她又该怎么办?余生活在痛疚之中么?
念及生死,他受伤后浑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的场景便浮现在眼前,章盈清空思绪, 起身拧了干净的帕子, 回到床边轻轻为他擦拭。
大夫说高热之人需得以凉水降温,因此这样的事, 她今日做过不少回。给他揩手, 她一边轻声道:“五弟,今日贺将军也来了, 他同我说了很多你们在西疆的事。他说你福大命大, 无数凶险都挺了过来,这次也一定会化险为夷。”
“他还说西疆的百姓为你做了一道平安福, 会保你一生安好, 我想心诚则灵,上苍不会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说到这, 一颗颗滚烫的泪珠落在她手背上,再慢慢流入他的掌心。
她声音越来越模糊,再也抑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我好后悔昨夜答应你出宫,为什么我总是连累你,我求求你别死。”
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遭此横祸,命在旦夕。
两行清泪打湿了双颊,当一只微凉的手抚过时,她恍如梦寐般抬起了头。
她眼中噙满了泪,呆滞在原地。
宋长晏手背抹去她脸上的泪,憔悴地扯出一个笑,“若每次醒来都要见到你哭,那我宁愿一直睡着。”
章盈咬着唇,稳住语调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她站起身,“大夫就在院里,我去请他给你看看。”
“二嫂。”宋长晏叫住她,“你不必自责昨夜之事,与你出宫是我心甘情愿的,受那一剑亦是。”
章盈心中轰然一声。
她好似抓住了那些拨乱心弦的念头,它们是那样隐秘、丑陋却又引人沉溺。
她不知自己回了他什么,出门请大夫进去后,独自走到了空荡荡的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娘子。”碧桃走来,将御寒的披风搭在她的肩头,“你笑什么?是五爷醒了?”
章盈回过头,眼下的泪痕犹在,面容却如清风掠过山河,“是,他醒了。”
***
接下来的日子,章盈留在了宋府,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的伤势。
两人一如寻常地相处着,可每每视线交汇,章盈总会不自在地先挪开眼。到后来,他伤好些后,她更是有意地与他保持距离。
宋长晏喝完药,眼疾手快地拉住急匆匆就要离去的二嫂,道:“二嫂,你为何要躲着我?”
“我没有。”章盈想抽回手,却又怕扯到他的伤,胡乱解释道:“我屋里还有些别的事。”
“哦?是何事?”因为身上的伤,宋长晏说话时极为温声慢语,“是帮我做那双护腕?”
章盈脸上一红,他竟然还记得那件事。她以为他当时不过信口一说,情急之下,自己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章盈进退两难,若说是身为长嫂,给他做了也无妨。可她偏偏不够坦荡,生怕针线长了嘴,质问她做这副护腕的目的。
宋长晏见她半晌没回应,松开了手道:“算了,这样的事也不该麻烦二嫂,我让谭齐去外面帮我买一副就是。”
“不麻烦。”章盈应道,“这几日有空我帮你做,权当是为了感谢五弟你的救命之恩。”
最后这句话音低微,更像是告诉她自己的。
宋长晏眼含笑意,“二嫂一番心意,我定会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章盈耳垂被火烧一般地发烫,说了一句“五弟好好歇息”后,快步出了房门。
***
到底是年轻体健,修养几日过后,宋长晏身上的伤已无大碍,能随意下床走动。
章盈不再像之前那样日以继夜地守着他,晚上等他服过药后便回房了。
夜阑更深,宋府里各屋的灯陆续熄灭。宋长晏闭目在床上休憩半晌,起身下了床。
他换了身玄色衣裳,对谭齐道:“备马。”
谭齐知晓他的心思,闻言出声劝道:“主子,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如过几日再去华爷那儿。”
话音落下,宋长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谭齐噤声,复而道:“是,属下这就去。”
两人见面那座庭院离宋府有段脚程,走马颠簸,到了院门口时,宋长晏额头已经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翻身下马,阔步往院里走。
华掌柜已经睡下,这时堂屋里止有一名他的心腹华旭,他恭候在屋门口,见他到来问安道:“少主。”
宋长晏冷脸跨进大门,视线在他身上扫视一圈,旋即出手一马鞭打在他身上。他脸上不复昔日的稳重,隐含怒意道:“谁让你出手的!”
华旭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下他这一击,颈上立竿见影地浮起一道印记。他顾不得痛,立时跪下,“是属下的不是,请少主责罚。”
宋长晏握紧了鞭子,神色阴霾,抿唇不发一言。
他知道刺杀章盈的事不由得华旭做主,背后不过都是舅舅的意思。此时除了愤怒,他犹觉后怕。那晚的刺客身手了得,若不是他在章盈身边,让他们有所顾忌,最后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侥幸遇上一次,难道能保证次次都在她左右吗?
“长晏。”华掌柜低沉的嗓音自他背后响起。
他匆匆披起衣裳,几步走进屋,对地上的华旭道:“起来吧。”
言毕,他看着宋长晏,开口道:“是我的意思。”
宋长晏沉默良久,启唇道:“舅舅,我说过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