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还是打消搜查的心思。章盈懒得与她多费唇舌,径自往里走。
孙嬷嬷跟上,一边走,一边细致地将周围瞧了个遍,的确是没人。
屋里能藏人的地方拢共就这么几处,她最后紧盯着衣柜,迈开双腿走过去,“我给二奶奶拿身衣裳。”
话落,她一手拉着一扇门栓,猛地打开了柜门。
里头衣物归置整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孙嬷嬷警惕的神情换为失望,随意在取出几件衣裳,走到屏风前,往上头一搭。
章盈站在一旁,面色从容地看着她,直到她走出屏风后,屏住的一口气才缓缓呼出。
孙嬷嬷走出几步远,背对着屏风,“二奶奶更衣吧。”
方才说的不过是借口,她是主院夫人的嬷嬷,怎会真去伺候别的主子。
章盈抿唇进去,趁她不注意之时,迅速地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宽厚的楠木上,不可察觉地隐匿着一人。
章盈这一眼既是担忧,也含困窘。
更衣之处就在五弟眼下,他只消一低头,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四目相对,宋长晏飞快地偏过头,别开了视线。
孙嬷嬷眼神频频打量,章盈不愿再耽搁时间,狠下心解开了衣带。
寂静的屋内,衣料细微的摩擦声传入了宋长晏耳中,他移开的目光最终还是垂下。
幼时学画,先生曾给他们看过一副名家所作的水墨山梅图,笔精墨妙,让人如临其境。可与眼前的一幕相比,当年那股惊艳,顿时黯然失色。
青丝如墨散,渲染于莹白的纸上,勾勒出峰峦起伏。而那片单薄的红色绸缎,正似遍开的梅林。
只是风雪无情,很快便将景色都覆盖了去。
他屏声敛息,不动声色地又将头转过去。
章盈匆忙换好衣裳后,一扔寝衣,抬脚便往外走。
“孙嬷嬷,走吧。”
被外面的夜风那么一吹,章盈发烫的脸才得以缓解。
一路无言,穿过后院,章盈看清站在主院门口的人,不禁一滞。
孙嬷嬷亦是讶异,依照她的猜测,适才清安院若真有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位与二奶奶关系非比寻常的五爷。他既现身在此,想来刚刚屋里的确干净。她开口问道:“五爷,不知你深夜来主院有何事?”
宋长晏气息不稳,显然是一路快跑,才在她们之前抵达。
他不疾不徐道:“听说母亲有急事询问二嫂,我特意来看看。”
因夫人的关系,孙嬷嬷对他一向不算客气,语气不善道:“这就不劳五爷费心了,五爷请回吧。”
宋长晏在府中是出了名的好性子,面对主院的人更是如此,可此时,他冷了脸色,出言道:“接二嫂回来时我曾答应过章大人,不再叫她在宋府受一点委屈,自然要过问。”
孙嬷嬷讥讽道:“五爷也说了,这是二奶奶,我想还轮不到五爷来上心。”
宋长晏神色冷漠看着孙嬷嬷,“在宋府,何时由你做主了。”
他一袭深色衣衫,说这话时,浑然不同于白日里不受重视的宋五郎,仿若一尊煞神,下一刻便会要人性命。
孙嬷嬷被他看得心里发怵,丢下一句“五爷请便”,随即绕过他往主院里走。
章盈不安地望了他一眼,也抬脚跟上。路过他身前时,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放心,有我。”
***
夜深人静,主院前厅灯火通明。
李氏坐在正上方,长媳庞氏规矩地在一侧站着,屋里的架势犹如审讯犯人一般。
章盈倏地想到新婚后一日,也是在这间屋里,五弟遭受李氏盘问的情形。她脊背挺直,道:“不知母亲叫我来所为何事?”
李氏略过她,对她身后的宋长晏道:“你来做什么?”
宋长晏依旧那套说辞。
李氏不屑道:“我儿之妻,与你何干?”
宋长晏道:“母亲此言差矣,我与二哥兄友弟恭,照料二嫂不过是情理之中。”
这话触了李氏的逆鳞,她哂笑道:“照料?我看不止吧,你存了什么心思,还真当我不知道?”
不待宋长晏回话,国公爷已然出现在了门口:“大半夜的,又在闹什么!”
他沉着脸踏进屋,“应付完外面的事还不够,回来也没个清净。”
闹到这一步,此事注定不会轻易平息。
李氏开口让屋里的下人都出去,只留下几个亲近的。
宋晋远按着眉头,疲倦问道:“说罢,又是什么事?”
李氏重新看向章盈,端正脸色开口问她:“我问你,除夕之夜,你是否幽会男子?”
至此,章盈在清安院所受的难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她想,无论今夜结果如何,她与宋家往后都再无关系了。
第36章
高门大户最为看重的便是名声, 李氏话音落下,前厅中鸦雀无声。
屋内众人神情迥异,各怀心思。章盈面色隐怒地站在原地, 面对李氏审视的目光,不避不躲, 仿佛遭受质问的人不是她。
沉默须臾, 国公爷率先开口:“在胡说些什么!”
这句叱责是对妻子李氏说的。
李氏冲孙嬷嬷使了个眼色, “孙嬷嬷,你来说。”
孙嬷嬷应了一声“是”,而后走上前低头回话:“回禀公爷, 今日老奴出府采买时, 发现后门有一小厮鬼鬼祟祟的, 似是想趁人不备溜出去。老奴当即让人将他拿下,细问之下,才知这人叫冯贵, 是清安院的人。”
孙嬷嬷顿了一口气, 接着道:“老奴不过多问了冯贵几句,他便神色慌乱, 嘴里嘀咕着‘什么都不知道’‘饶命’这样的话, 言行甚是古怪。原以为不过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偷了东西想逃, 没想到带回来一问, 他竟说了件与二奶奶有关的事。他说,说二奶奶···”
话已至此, 再结合李氏最初的诘问, 对宋长晏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那位小厮所说的事章盈心中便有了数。
那晚脱险后, 她确是被五弟抱回了院中,虽然是以崴了脚为由头,但毕竟是假伤,难保不会被人瞧出端倪。冯贵既是清安院的下人,如若多长了个心眼,觉察到其中蹊跷也不足为奇。
她只觉得奇怪,若要指认这事,为何会到现在才开口?
万千思绪掠过,她脑中不停盘算着说辞对策。她在宋府不会久留,但五弟却是宋家人,牵涉叔嫂不伦的丑事,往后他在宋府如何立足。
她攥紧了掌心,忽地眼尾余光看到身旁的人一动。
宋长晏出声打断了孙嬷嬷:“父亲,府里下人诸多,未必个个都言之为实。我想不如今夜到此为止,等下来将事情探明,以免伤了一家的和气,也叫二嫂寒心。”
宋晋远闻言不置可否,似在考虑他的话。
李氏见他有意拖延,不悦道:“宋长晏,你究竟是怕伤了和气,还是想拖延时间?”
“够了!”宋晋远拂袖坐下,烦闷指着孙嬷嬷道:“把人带上来,我亲自问。”
孙嬷嬷忙不迭地应下,腿脚麻利地出门,未过多时便将冯贵带回了屋。
从前清安院的人手多是郑嬷嬷掌管,章盈看了他一眼,仔细回想,才记起他是大嫂最初送来的人。郑嬷嬷曾提醒她要谨防大嫂,难道这是大嫂安排的?
宋晋远问道:“你叫冯贵?为何要离府?”
冯贵跪在地上哆嗦一下,回道:“回公爷,小的不敢。”
宋晋远没了耐心,沉声呵斥一句,冯贵便伏下身恐慌道:“小的···小的是担心丢了性命,逼不得已。”
“为何有人要你性命?”
冯贵道:“小的看见了不该看的事,恐遭人杀人灭口。”
李氏插嘴道:“你且大胆地说除夕那夜看见的事,公爷会给你做主。”
冯贵瞟了李氏一眼,道:“除夕夜晚上,小的看见五爷,五爷抱着二奶奶回的院。”
言毕,一双双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章盈身上。
屋中一时静得只听得见间或的呼吸声。
宋晋远道:“我没记错的话,那晚二奶奶崴了脚,五爷出手相帮也是常理。”
李氏嗤笑一声,“公爷别急,冯贵还知道些其他的呢,继续说。”
“是。”冯贵跟着道:“二奶奶当夜,其实并未受伤。”
假意受伤,还由人抱着回去,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见宋晋远听后忍着没发话,李氏撩起眼皮看着宋长晏,斥道:“你这个亵渎兄妻的畜生,还不跪下!”
这一次,宋长晏不再如以往顺从,挺拓的身躯纹丝不动,“儿子与二嫂清清白白,不曾逾矩。那一夜,二嫂确是受惊,一人无法回去,我不得已才送她。”
李氏道:“有人亲眼所见,你还要狡辩。章盈一嫁入门,你便与她多有来往,前几日更是借刺客的名头住在了一院。你说清白,谁信?”
到了这一步,章盈再不能无动于衷,“五弟所言属实,母亲有话问我就是,何必迁怒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