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娘子每次来时,也总会带上些东西,比如村里人刚挖的冬笋、自制的年糕、刚抓到的野兔和各式腌菜。
今日也不例外,她刚走进门便将手里提着的大黑鱼展示给三人:“瞧瞧,看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哎呦,好大的黑鱼!”
“是你吴大哥今早上去城外河里钓来的,厉害吧?”余娘子嘚瑟得很,瞧着那昂首挺胸的模样不像是吴掌柜钓的,倒像是她钓的:“待会做成鱼脍怎么样?刚好我有最新的八卦要和你说!”
时下汴京人最是喜欢吃鱼脍,尤其是鲤鱼脍,更比文人誉为上品,将肉切得薄而极细,再配以以芥菜籽为主做成的特别酱料,据说入口鲜甜,余味悠长。
黑鱼做的鱼脍虽比鲤鱼脍要略逊一筹,却也鲜嫩,是铺里时常能见到的做法。
林森和宋娇娘听了,都有些心动,可林芝却悄悄皱了眉,后世吃生鱼片、生腌,若是染上寄生虫还能吃药治疗,这时代可没这条件,生吃实在冒险。
故而她听到余娘子的话,赶忙上前伸手比了比黑鱼的大小:“眼下天寒,鱼脍吃着凉,怕是伤脾胃。我瞧着不如把鱼切成片,配着酸菜做鱼片汤,热乎着吃,还能暖身子。”
大厨开口,自然没人会提出反对意见的,更何况余娘子还觉得鱼脍常见,芝姐儿做的鱼片汤才难得呢。
林芝松了口气,转头喊道:“爹,把砧板和菜刀拿堂屋来,我给大伙露一手,现场片鱼!”
正当她磨刀霍霍时,吴掌柜也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壶酒:“林哥,我把酒打来了,今儿个我们喝个不醉……不……额?”
吴掌柜脚步一顿,声音越来越轻,就在他的正前方,林芝正垂首磨刀,手里的菜刀已被磨得寒光闪闪,冷光映照在她的脸庞上,配上专注的眼神,教吴掌柜莫名感受到一股‘杀意’。
吴掌柜喉结滚动,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那个,芝姐儿,我随口说说的,就喝上两盏,哪会喝个不醉不
归哈哈。”
拿着刀检查锋利程度的林芝:?
吴掌柜却不敢再多说,老老实实地坐在余娘子旁边,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连手里的酒壶都推得远远的,让试图拿酒壶的林森也面露迷茫。
没人知道吴掌柜刚刚进门时瞧见的场景,只当他一时抽风,突然犯病。
林芝也没多想,伸手从木桶里提起大黑鱼,手腕一扬,用刀背重重砸在黑鱼头部。
趁着黑鱼的扭动停止的瞬间,她干脆利落地去除鱼尾和鱼头,接着动作放缓,指尖轻轻抚过鱼身,眨眼间就把鳞片刮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残留都没有。
随后,她手腕一转,菜刀从黑鱼背部轻轻划下,刀刃贴着鱼骨推进,粉白色的鱼肉瞬间露了出来。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甚至只有眨眼都可能会错过一步。
等碰到鱼骨,她的动作又慢了些,却依旧利落,手起刀落,轻松砍断鱼骨,转而处理腹部。
林芝的手指一抠一推,黑鱼的内脏就被尽数掏了出来,随手丢进旁边的瓷盆里。
最后一刀下去,鱼身稳稳地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细嫩的鱼肉。
余娘子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到林芝放下刀,她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呼吸,赶紧吐出一口长气,忍不住惊呼:“哇哦……好厉害!”
这也太厉害,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吧?偏偏余娘子发现只有自己惊叹出声。
可喊完她才发现,除了自家官人吴掌柜依旧拘谨地坐着,林森和宋娇娘都一脸淡然,仿佛这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余娘子郁闷一会会,又觉得正常,林森和宋娇娘肯定看习惯了啦!
她目光移回林芝身上,顿时傻眼了,原来就在余娘子注意力分散的那点点时间,林芝已是三下五除二,轻松将鱼肉尽数片好,摆在砧板上。
余娘子凑过去看,每一片都大小均匀,边缘整齐,瞧着便是绽放的花朵一般,教人瞧着都惊叹不已。
林芝转身进了灶房,先把鱼头、鱼骨放进清水里,反复冲洗去血水,随即又把切好的鱼肉放进淡盐水里浸泡片刻,再换清水清洗干净,最后裹上一层蛋清糊,放到一旁待用。
鱼肉准备齐全以后,林芝便开始准备熬煮汤底。她先将锅子烧热,锅里倒上少许油,再将鱼头、鱼骨与葱姜蒜一同下锅里,煎至两面金黄。
这时往里倒入热水,只需片刻功夫便能炖煮出一锅乳白色的鲜美鱼汤。
鱼汤熬好时,林芝又把余娘子送来的酸菜、泡嫩姜、泡萝卜切碎切丁,锅里放少许油,加入花椒等香料,炒出香味再倒入切好的酸菜料翻炒。
待酸味和香料充分释放,便将熬好的鱼骨汤倒进去,大火煮沸后再改用小火慢炖,让酸菜的味道充分融入汤里。
最后,林芝将裹好蛋清糊的鱼片逐片下入锅中。等鱼片浮起、边缘微微卷曲,便可将菜盛到大碗里,最后再洒上一把花椒,浇上一勺子热油。
等端到桌上时,热油浇过的花椒还在滋滋作响,扑面而来的辛香酸香直往众人的鼻腔里钻,勾得人直咽口水。
余娘子看着这一碗鱼片汤里的食材,突然睁大双眼:“等等?这酸菜和泡萝卜……莫非也是我拿来的?”
余娘子夫妇的老家在乡下,冬日里除了窖藏的白菜萝卜,便只剩各种腌菜,每年乡亲们都会给她送些。
起初吃着还新鲜,还惦记家里,可年年冬日从初冬吃到春至,她早已觉得腻味,今年更是直接将大部分转送给了宋娇娘。
没曾想,这些被她嫌弃的酸菜,到了林芝手里竟是变得如此诱人。
余娘子心里惊叹,忍不住夹起一筷子酸菜尝尝,经过鱼汤炖煮的酸菜酸味淡了许多,变得温润适口,原本被强烈酸味遮盖的咸香和菜香也渐渐显现出来,口感脆嫩,富有嚼劲。
明明是她早已吃腻了的东西,余娘子却忍不住又夹了两筷子尝尝。
尝过酸菜以后,她的目光落在鱼片上。咬一口,雪白的鱼肉嫩得几乎能在嘴里抿化,没半点腥气,酸味褪去以后,鱼肉的鲜甜也愈发浓烈了。
余娘子吃完一片,又接连夹了三四片,方才勉强停下。她赶忙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这汤里吸足了酸菜的酸和鱼肉的鲜,喝一口,清爽又暖身,大冬天里喝着,浑身都透着舒坦。
最重要的是这恰到好处的酸味,真真是勾得人食欲大开!
余娘子哧溜哧溜,吃得起劲,吴掌柜更是忘了喝酒,忘情地享受着酸菜鱼的美味。
随着锅里的酸菜鱼片汤见了底,几人才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停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歇气,终于有心思闲聊起来。
宋娇娘想起余娘子方才进门时说要讲八卦,赶紧追问道:“你先前说有事要讲,是什么事儿?”
“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余娘子赶忙坐直身体,当场抖出一个大消息:“我是听薛大娘说的,说是郑掌柜去了官府说要出妻!”
所谓出妻,便是休妻。
这二字一出,且不说宋娇娘眼睛当即瞪圆,林芝、林森和吴掌柜也都变了神色。林芝忍不住开口:“前两日我是见他们在铺里吵架,可,可怎么就闹到要出妻的地步了?”
在时下,出妻是极具严重性的事件,甚至可以改变人的一生,尤其是女性。
尽管男子也会损害自身与家族的名望,为官者更有可能被弹劾,可对比女子的遭遇,那就显得无足轻重。
要知道彼时大多数女性无固定收入来源,一旦遭遇出妻,若是娘家不愿意接纳,便有可能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流落街头,遁入空门都属正常。
故而官府对此也审核甚是严格,非证据确凿,理由充分是不会通过的。
面对几人的质疑,余娘子点点头,说道:“我也怀疑,可薛大娘说她亲眼见着郑掌柜进了官府!”
宋娇娘的手指颤了颤,而余娘子也说起郑掌柜与花娘子之间的不和,原来夫妇二人成亲多年未有子嗣以后,郑掌柜便时常将银钱给公婆和弟弟一家,花娘子对此极其不满。
而后,她便常常将铺里的东西搬回娘家去,还在背地里痛骂公婆和郑掌柜弟弟一家是扒着人吸血的蚂蟥。
余娘子蹙着眉,压低声音:“薛大娘还跟我说,花娘子娘家总想做生意,屡战屡败,不知赔了多少钱。而花娘子为了给娘家填窟窿,便经常从饼铺的账上拿钱,这事被郑掌柜查出来好几次,每次都要大吵一架,好两回声音都传到她们家去了。”
“……这也太过分了。”
“不止呢!”余娘子叹了一口气,“听说花娘子当年带来的嫁妆,也早就被她一点点拿回娘家了。”
“我倒听过有些女子嫁人后,嫁妆被婆家哄着用了的,可像她这样主动把嫁妆送回娘家的,我还真没在身边见过。”
“先前瞧着花娘子挺机灵,半点便宜都不让旁人占去,怎在自己的事情上这般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