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又是乙会场的手笔。”旁边抚着长须的厨子摇了摇头,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我听说这次乙会场,就一人提前去试了窑炉温度。”
“不像话。”坐在他身侧的年长厨娘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连这点心思都不肯花了。”
正说着,有人拿起一块薄如纸片的石鏊饼,鼻尖凑近闻了闻:“这饼里掺了茶香?倒是清雅,有点巧思。”
“的确不错。”
“烤制的时间和味道都恰到好处,可惜还不够大胆。”
“放到待定里吧。”
“可以。”
众人判定以后,便有差役将石鏊饼端走,又有差役接着送来另一道吃食。
崔厨娘身边的尤厨娘瞧见新送上来的透花糍,伸手便去拿。
可指尖刚碰到糍糕,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这等手艺也敢参赛?”
她把糍糕递到众人面前:“你们看这外皮,竟是还有颗粒感,分明是磨粉没磨细!”
“许是专做红案的厨子,做点心没那么熟练。”有人打圆场。
“这是基础功不扎实!”尤厨娘语气加重,指尖在糍糕上点了点:“就算是小铺小摊出身,也该把底子打牢。”
坐在她身边的几名副行首闻言,皆是笑了笑,说是如此说,可小摊小贩出身的参赛者,八成都是家境窘迫,靠手艺维生,能把一道吃食学精就不错了,哪能样样周全。
不多时,又有一盘蟹粉酥送了上来。有人刚拿起,就笑着开口:“这定是夏厨做的。”
其他人凑过来一看,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还真被说准了,就与他们铺里做得一模一样,连花纹都没有更改。”
崔厨娘拿起一个蟹粉酥,轻轻咬开,蟹黄的香味飘了出来,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味道也是一样,虽说冬日螃蟹也不错,但也不比金秋时节的味道好。”
“过吗?”
“不过。”崔厨娘摇头。
紧接着数位副行首也跟着摇头,诸人对夏厨充满期待,那是希望他能站在巨人肩膀上,给出一份更棒的答卷。
就比如夏厨肯定清楚冬日时期的螃蟹肥美归肥美,也是比不上金秋十月的,却也依然没有丝毫改动方子的想法。
可他只守着老方子不挪步,这便是不进则退。
试吃到后来,暖阁里的气氛越来越沉。副行首们要么吃到照搬老方子的果子,要么尝到调味失衡的糕点,就算从里面挑最好的,也让人心里窝火。
“这道是……花折鹅糕?”
“这道方子不是已经失传了吗?”听到这个名字,数人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糕点。绽放的粉色面皮宛如花瓣,包括着其中一颗肉圆,肉香和米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教人止不住的喉结滚动。
待尝上一口,味道更是馥郁。
崔厨娘皱眉道:“模样不错,可是肉馅略有些干柴,味道也有些普通。”
“但能照着古籍改良,做出自己的想法,已经不错了。”尤厨娘笑道。
“没错,通过罢。”
“我也同意,通过吧。”
“不过这个程度,也无法呈送到……上面。”有人悄声提了一句,他说得含糊,可其他人也懂他的意思,他说的上面,便是说的元宵节宴。
“总比其余的拿得出手。”
“通过吧,回头咱们再帮着调调方子。”
紧接着,差役又送上来两道果子。后面那道,副行首们看都没看,直接让撤下:“模样不规整,还带着糊味,糊弄谁呢?”
至于前者嘛,诸人倒是眼前一亮,糕点洁白如玉,质地紧实又细腻,上面花纹交错,甚是美妙。
“总算有人拿出像样的东西了。”崔厨娘笑着拿起一块,“看着比牛乳糕还凝实,香味也浓些。”
“名字是……梅花玉露糕?”有人念着碟子旁放置的字条,“先尝尝。”
崔厨娘脸上带笑,说罢便将手里的糕点放入口中。这糕点外面如牛乳糕般细腻柔顺,入口即化,还未让人来得及感叹一声,内里带着醪糟与梅花香气的馅料便涌入口腔,激得人舌尖颤颤。
“里面还夹着醪糟?”
“还带着一股梅花的香味。”
试吃完的厨子纷纷露出惊喜之色,醪糟的内馅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糕点的甜腻感,酒香米香和甜香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毋庸置疑是到目前为止的第一名。
崔厨娘没有说的是,她觉得味道竟是有丝丝熟悉,想了想,许是小魏厨。
崔厨娘想到这里,眼里闪过一缕复杂的思绪。汤厨在聚友楼里排除异己之事,她自是颇有耳闻,可自家人里没有出挑的苗子,周厨的厨艺和天赋也远远不及汤厨。
说罢了,便是自己离开,汤厨走了,那聚友楼跌落便是无法挽回之事。
对此崔厨娘并非什么都没做,她曾挑选有天赋的年轻人跟着汤厨学,想留些后手,可没想到汤厨连年轻人都容不下,那帮苗子折的折,跑的跑,倒是让聚友楼的口碑又大打折扣,稍有些天赋的年轻人都不敢来了。
后来魏厨因为不肯交出方子,被汤厨泼脏水,还是她出面压下,魏厨才得以离开。
也正因此,崔厨娘心生后悔,又想重新自己接管。只是她前面退后容易,想要向前便是困难重重,汤厨早已占据优势,聚友楼大半人都已倒戈。
而后他做事愈发激进,只因周厨的心思,便急不可耐地出手排除风险,到最后踢到铁板,终是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只是汤厨连带着聚友楼不少人都被关入大牢,自己重新拿回聚友楼的管理权,却也很难长久撑着。
崔厨娘闭了闭眼,把思绪拉回来,重新看向面前的梅花玉露糕。
与此同时,光头厨子注意到沙漏里面的沙子已所剩无几:“时间要到……”
话还未说完,督官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还有一道果子!”
诸人抬眸望去,只见督官闪开,露出身后捧着花篮的差役。
众人远远望去,只见竹篮里姹紫嫣红似盛放鲜花。直到差役走到近处,馥郁甜香扑鼻而来,众人才惊觉那些娇艳花朵竟是精巧糕点,层层叠叠码放,模样比真花还诱人。
“这是——”
“好漂亮的糕点!”
刚刚还兴趣缺缺的副行首们三三两两来到近处,惊喜地注视着面前的吃食:“这外面是酥皮?竟是能做得这等精细程度!”
“远远一看,我都未发现是果子!”
“这是谁家做的?咱们今年邀请的厨子里竟是有这等白案手艺的?”
“不要大惊小怪,先来尝尝味道。”崔厨娘让诸人冷静下来,随即伸手轻轻捏住一朵玉兰花酥。
她的动作轻柔且小心,直到入手的坚硬才让她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哑然失笑:自己竟是将其看成真花,生怕用力过猛折下花瓣。
牙齿刚碰到外皮,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酥皮簌簌地落在舌尖。先是淡淡的咸香,紧接着奶黄馅的甜润涌了上来,混着一丝椰浆的清醇,层次分明得让人眼前一亮。
崔厨娘眼睛圆睁,面露惊色:“这味道,这味道……绝了!”
听到崔厨娘的惊呼声,光头厨子也捡起一朵桃花酥,咬下一口顿时震惊:“外皮酥而不油,馅料甜而不腻,比刚才那道梅花玉露糕还胜一筹!”
吴厨娘也拿起一朵山茶花酥,咬下一口,枣泥的醇厚与酥皮的香脆在嘴里交融:“枣泥馅吗?倒是特别。”
“哎?我的是奶黄馅吧?”
“我的是末茶馅!”
“我的是豆沙咸鸭蛋馅……”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瞳孔地震。不同的花酥竟是用的不同的内馅,这也就是说这并非是临时的巧思,而是一道构建成熟的果子。
其他副行首也纷纷拿起花酥试吃,一时间暖阁里满是赞叹:“这手艺……比不少大酒楼的点心师傅都强!是甲会场里的谁?”
有人喜欢末茶馅的清爽,有人偏爱玫瑰馅的香甜,连最挑剔的尤厨娘,尝完都忍不住道:“这花酥不仅卖相好,味道也没得挑,连炸制的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没一点油腻感。”
“莫非是顾厨娘?她家的糕点虽名声不显,但味道相当出色。”
“不不不,要我说是金厨子。”
“或许是江厨娘?她往日曾拜师与赵大师,说这般手艺也正常。”
暖阁里的众人哪像前面那般反应平平,寡言少语,反而是热情激烈地议论起来。
“好了好了,别吵了。”
“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能知道答案了。”
反而是屋里的差役表情古怪,诸位副行首不知道,他们倒是知道眼前这位督官负责的是……乙会场!?
不会吧?
难道眼前的糕点是乙会场的选手做的?
督官当然知道答案,却也努力忍着。他刚刚有多惊讶,就希望接下来诸人能有多震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