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交子更是罕见,毕竟交子需要前往固定地方更换为现钱,金额又是数贯,不太适合赏赐仆婢,倒是仆婢们私底下会将攒着的铜钱拿去外边换成交子,便于随身保存。
宋娇娘恍然大悟,又惊又喜还有些疑惑:“先前老太太还执意不许,怎又突然改变主意,莫非其中有诈?”
“这还多亏了芝姐儿。”林森含笑望向女儿,“她含混中误伤到周婆子,倒是教老太太生了忌惮。”
往昔林芝装作疯癫,苦的多是林森与宋娇娘,府里其余人皆是冷眼旁观,顶多嘴里说道两句可怜。
直到她伤及周婆子,府里这才如临大敌。尽管周婆子乃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可府里上下却不是这么想的,看着林芝就好比看到有人在柴房里囤了一垛硝石,不知何时会引起火来。
“原来如此。”宋娇娘恍然之余,又重新记起这桩事来,拉着女儿又是一通念叨:“你啊就让那周婆子拉来扯去的,那般的欺负你,平日还总说没事……”
林芝哭笑不得:“娘,我这是在演戏呀。”
宋娇娘知道女儿在演戏,可也忍不住心疼,嘀嘀咕咕念叨着。
林芝岔开话题:“说来今日运气真好,原本我以为还要再忍上几日,待老夫人与郎主都知道咱们家有意出府再行寻机会发作。”
“没曾想娘恰好带着
桑白姐姐过来,周婆子又直接把机会送上门,两件事竟是撞到一起。”
桑白乃是老太太的心腹,将全过程都纳入眼中,让老太太也难已升起怀疑。
更何况灶房里的所有人都是证人,每个人都能说出周婆子借自己疯傻做的恶事。
林芝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
宋娇娘回想周婆子的恶行,觉得这事的确不能怪自家女儿,她不说这事,而是欢喜起来:“好好好,咱们终于是——”
林森竖起手指:“嘘——”
宋娇娘会意,当即捂住嘴,深吸气稳住心思,赶忙叮嘱林芝要谨言慎行,切勿在关键时刻露出马脚,以防生变。
果然,过几日老太太听说林芝病况并未好转,依旧要人片刻不离的看管,甚至宋妈妈还想将她锁在屋里,可她又哭又嚎,兵兵乓乓的声响教路过的人都心生不安。
就连李氏听说林芝砍伤人的消息以后,都开始提心吊胆,唯恐她狂性大发,说不得伤到自己与女儿,赶忙到老太太跟前说话,力劝放林芝一家出府。
那边,许小娘也给席知州捶着肩膀,柔声劝道:“郎主,林管家跟着您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您如今身边缺不得人,可真直接换了林管事,恐怕又冷了旁人的心。”
“我原想送他们一家去乡下庄子。”
“郎主是明理的人,可下面的人就不一定了。”许小娘心中暗啐了一口,她在府上十几年,这去了庄子上养病的仆婢,就没见着回府里伺候的。
许小娘面上表情不变,叹道:“您瞧瞧周婆子也是送到庄子上去的,先头犯错的也都是送到庄子上去的,妾身恐怕有些人不知事,又在那边胡说八道。”
“还不如直接放他们一家出去,也得个好名声。”
“而且妾身听说三姑娘指的那人,乃是押运货物的闲汉,倒也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人物。咱们家多出一份嫁妆,教林芝风风光光嫁出去,跟着走得远远的,说出去也好听。”
说到这里,许小娘先看了看席知州的脸色,而后方才放轻声音:“大姐儿身体不太好……要是家里败了名声,恐怕那边改了主意,不愿让四姐去那边。”
席知州眉心紧锁,心中隐约下了一个决定,淡淡说了许小娘两句便回书房去了。
芍药扶着许小娘进了屋,不多时四姑娘过来,见着疲惫的娘亲便面露焦急:“娘何苦呢?这宋妈妈一家平日与咱们也不亲近,您又是送东西,又是这般帮她说话。”
许小娘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戳了戳女儿的脑门:“我哪是为了她们,还不如为了二姐和你。”
“就个奴婢……”
“她们往后出府是死是活,自是与我无关。可是这苛待奴婢的事私底下有可以,但露在面上就会影响府里名声。”
“你二姐日子本就不算轻松,况且你大姐家里又是那等人家,对这些重视非常……”许小娘打起精神,拉着女儿细细说道,满心满眼都是为了女儿的将来。
李氏觉得继室苦,不愿三姑娘走她的来路,而许小娘却巴不得四姑娘能当继室。大姑娘一万贯的陪嫁,二姑娘却只有三千贯,三姑娘有着李氏的嫁妆,加在一起估摸能有八千贯。
可再看看府里给四姑娘筹备的嫁妆,不但各种物件都要差上不少,加上压箱底的银钱,估摸也只有两千贯上下。
若是为大姑娘的继室,府里为了门面好看也会多放些嫁妆,再者进去便是官娘子,有甚不好的。
……
正当许小娘拉着女儿,细说苦衷时,席知州在书房里踱步三圈,而后将黄管事唤到跟前,详加询问。
黄管事禀道:“回郎主的话,小人已遣人与其把酒言欢,各方打听过了。据其所跟来的商队同僚说,这名闲汉虽性格直爽,但已没了爹娘,目不识丁,平日花钱也是大手大脚,尤其嗜好请客喝酒。”
“这回押运货物,尚未回归汴京,他便将雇金用了七七八八。”
席知州奇道:“这般花销,又无父无母,怎能当上押运人?”
黄管事解释:“郎主不知,这人虽是父母早亡,但家里还留下不少遗产,如今做工便是用汴京城里的三间瓦房为抵押,方才得已与牙行签约的。”
席知州闻言,顿时明白其中缘由,心下颇为满意,思忖这人虽认不得几个字,没了上进的机会,估计一辈子也就是个平头百姓,但那婢子到底已是痴傻,做不来活,也算是上乘的婚事。
起码对方在汴京有三间房子,有落脚之地,加之无父无母,也恰好能够接纳林森两夫妇。
有林森夫妇帮衬着,日子总归难过不到哪里去。
席知州敲定主意:“既然如此,你明日便去寻那闲汉,改日便把聘礼送来,将这事儿定下来罢。”
黄管事听出弦外之音,知道郎主已是同林森一家自请出府之事。
他领命而去,满脸堆笑地赶到林家,撇了一眼坐在炕上傻笑的林芝,拱手与林森夫妇道:“恭喜森哥儿。”
“唉?”
“郎主遣人去查了查那名闲汉,这不赶紧让我来与森哥儿说说。”
黄管事眯着眼,笑容款款。他隐去那闲汉目不识丁,挥霍无度之事,只说其为汴京人士,父母双亡,家中有房,身材健壮,性格爽朗,朋友颇多:“这般的好男儿,平日里要寻都是难寻,可见芝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往后也定然能如这回一般逢凶化吉,事事顺利。”
黄管事说得天花乱坠,最后才补上一句:“郎主已同意了这门亲事,待对方送了聘礼,定下婚事,便允你们夫妇跟着去。”
第12章
黄管事话音落下,林森与宋娇娘皆是怔愣。不等黄管事疑惑,林森眼眶渐渐泛红,止不住哽咽:“为难郎主为小人想得这般周道……倒是小人,倒是小人愧对郎主栽培……”
林森与宋娇娘跪在地上,连连哭泣,又说要去郎主跟前磕头谢恩。
黄管事赶忙劝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郎主方才为你们的事操心半日,我出来时才刚刚歇下。”
黄管事这么一说,林森与宋娇娘自是再磕头哀哭几声。
林芝坐在里间榻上,呆呆地看向三人。她两眼放空,双目焦距散开,故而黄管事看到也没放在心上,不晓得林芝看着眼前的戏码,正暗地里撇嘴。
林芝瞧着眼前这幕,心中暗暗庆幸。她早知道身为奴婢,万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可见到席知州三言两语便定下自己婚事,连相看机会都不给,更是心悸。
幸好……幸好……
幸好爹娘都是有定性之人,能断然选择跟着自己离开。
又幸好那位三姑娘鲁莽冲动,给了自己逃跑的机会,否则若是远嫁出去,又被捏着身契,不知赎身要如何艰难。
林芝放空思绪,继续听着三人对话。经过几轮拉扯以后,黄管事渐渐疲惫,林森与宋娇娘见状便送着黄管事出门,塞了一个荷包的同时还提出想见一见那名闲汉,理由也相当简单:“……不然到时岳父不认得女婿,女婿不认得岳父母,也怪尴尬的。”
黄管事也明白这事办得属实仓促,就是府里给仆婢指人,多半也会先暗示一番,教人相看一二,免得教人心生怨怼。
可他也知晓郎主心思,想要尽快将这事处理干净。黄管事捏了捏荷包,再是肉痛也只好塞回到林森手里,笑道:“森哥儿糊涂,这有甚好担心的?待那日你家女婿送聘礼来时,你在旁边瞧上一瞧便是。”
林森心里沉了沉,面上强撑着笑:“说的也是,是我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