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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晴_破霓【完结+番外】(73)

  “少师,今日新学了一招三鲜汤,你尝尝……”

  陆九龄纠正了无数次:“不用唤我少师,你该喊我一声世伯。”

  “……”慕宁垂眸。

  她不愿意。

  似乎唤一声“世伯”,他与她便再无可能。

  半晌,慕宁才嗫嚅道:“一声世伯,把您给喊老了,我不……”

  陆九龄笑了:“本来就老了。”

  不老。神明怎么会老。

  其实,只要把陆九龄乱糟糟的胡子刮了,眉眼清峻,他还是那样好看。

  慕宁动了心思,便立刻找左邻右舍借了鬍刀,不等陆九龄出言反对,便左胳膊压住他的臂弯,一手细细修剪他的胡须。

  他们从未离得这么近。

  他能看到她脸上轻微柔白的绒毛,长睫微颤,一双纤纤玉手游动于他脸颊之间。

  非礼勿视。陆九龄闭上了眼,然而若有似无的清新山茶香丝丝钻入鼻息。

  耳畔是她温柔似水的声音:“我可以唤少师的表字么?”

  陆九龄喉头翻滚着:“……可以。”

  “子寿。”

  慕宁的声音本就解语花似的柔和,这声子寿多了一丝缱绻之意,滚在舌尖千回百转了一般。

  陆九龄莫名红了脸。

  等修理好胡须,少女微凉的指尖抚着他的脸颊,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果然如此。子寿,这样真俊哩。”慕宁双手捧着他的脸:“子寿,你的脸怎么烫成这样?是哪里不舒服么?”

  陆九龄艰难地掀开眼皮,正对着少女明亮炽烈的瞳仁。

  往下,便是殷红的唇。

  错了。

  他大错特错。

  少女的爱慕那般耀眼,他怎么此刻才发现?

  回想种种,慕宁对他体贴备至:她怕他无聊与他对弈,她忧他夜里凉加了一暖被,她每日精心烹饪各种小食,她为他赶走巷子里大声玩乐的孩童,她甚至替他清理夜壶也言笑晏晏……

  温柔细心,善解人意,她对他,比一个妻子还像妻。是话本里被人称颂的贤妻。

  妻。他在想什么。

  这是他故友的爱女。

  大错特错。

  陆九龄慌乱地别开她的手,声音冷了下来:“无妨,我没事。”

  玉手徒然凝在半空。

  “我有哪儿惹子寿不高兴了么?”慕宁向来语带三分笑,此时却有些委屈。

  子寿。他许她唤他子寿。

  他对不起九泉下的研清。

  声音更染了层霜:“子寿不是你能唤的,还是喊我世伯。”

  她不愿喊他世伯。

  他怎么蠢到这种地步,放任她至此。

  “子寿,子寿,子寿。我就喊你子寿。”她有了些哭腔。

  他怔了一下,抬眸对上少女蓄满泪意的杏眼,倔强生动。

  一双唇被咬得更加红艳。

  “明日,我便回去。”他腿脚还没好利索,强行撑起上半身,拄拐杖,然而心一急,脚不稳,哗的一下滚落榻边。

  里衣虚掩,露出薄肌,青丝飘荡,狼狈至极。

  慕宁连忙扶起他。陆九龄轻轻推开她,全身重量倚在木杖上,一点点挪步至窗牖边书案。挥了一会儿墨,陆九龄拎起一页书笺:“世侄女替我跑一趟,把信交给县学的崔前,让他来接我回家。”

  世侄女。

  慕宁怔怔地看着那木杖,眼眶湿了,那是她亲手做的木杖。陆九龄现在还不适合起身行走,至少还得等一个月。她做好了木杖,本以为之后可以慢慢带他外出秋游散心。

  他却用她做好的木杖,离开她。

  书笺顿在半空。

  陆九龄心一动,别开眼,不去看少女的杏眼。是小鸟受伤后,扑腾很久也飞不起来的那种眼神。

  他好像又错了。

  陆九龄声音软了下来,解释道:“我想家了。”

  慕宁什么话也没说,接下了信,转身便走。

  次日,一个浑身打补丁的书生架着辆牛车来接陆九龄。陆九龄给两人相互引荐。

  “这是我世侄女,慕宁,琴棋书画俱通。”

  “这是我在县学里的学生,崔前,才情人品都不错,以后必有作为。”崔前被夸得不好意思,局促地扯了扯灰布破衫。

  慕宁礼貌地展颜一笑,心里却发凉。

  牛车不大,刚好够陆九龄平躺,两侧放满慕宁连夜做好的糕点——后两月,陆九龄行动不便,若是饿了也可充饥。

  崔前有些窘迫地看着慕宁:“铜板只够租最小的牛车,载不了慕姑娘……”

  “没事,我在后面走。”

  “可……”可是老师家住山脚下,从桂花巷出发,得走一天呢。但崔前看着少女坚定的眼神,将劝阻的话生生咽下。

  牛车渐行渐远,秋风里,少女的身影越来越小,如雨前蚂蚁一般紧随其后。

  “慕姑娘长得美,心也好。老师的苦心,我知道。以后我会待慕姑娘好的。”崔前长鞭一甩,忽叹道。

  陆九龄心被刺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宁宁好。若她不是研清的女儿……

  远处的城镇越来越小,天际线染了一层粉。他忍不住想,若她不是研清的女儿,他们寻一个安静的竹屋,了却余生,粗茶淡饭也是好的。

  心跳得厉害。

  牛车不小心碾过粗大的石子,颠了一下,倒是把陆九龄的游思拉了回来。

  光是这般想,都犯了错。

  他连忙背诵大儒经典,然后是心经,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逝者如斯也,人生过半,还分什么是非对错?他还没放纵过。就算错,他非圣贤,为何不能错上一回?

  神思及此,他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见陆九龄一路无言,崔前只当老师病中无力

  。到了山脚下的农家小院,崔前把陆九龄安置于寝屋,又张罗收拾了一屋子的酒壶残片。日落西山,天际又骤然乌云密布。

  未几,大雨滂沱。

  本想着等慕宁步行至此,崔前可与她一起用个晚食。见雨越下越大,崔前不得不提前离开:“慕姑娘恐怕也得找个地方躲雨,今日该是不会来了。雨再下大,路更是不好走了,我还得还牛车。老师保重,学生先行告退。”

  她不会来了。

  陆九龄想。

  不来也好。雨下这么大,不来也是人之常情。

  万一,以后都不来呢?

  从昨日到今日,他还没见宁宁对他笑过。唯一一次笑若春桃,还是对着崔前。

  昨日的话,是说得重了么?

  宁宁昨夜做了那么多糕点,是一个多月的量,怕是存了一丝不告而别的心。

  陆九龄的心提了起来。

  窗外凄风苦雨,茅屋简陋,一盏小小油灯只能照亮床榻的一角,昏黄的光被黑暗侵袭得缩成一团。明明住了八九年的茅屋,此刻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冷寂无聊。

  许是桂花巷的屋子太好。窗明几净,十里桂香,桌上汤食温热。

  他泛起苦笑,哪里是桂花巷的屋子好,分明是宁宁好。

  一夜未眠。

  宁宁真的没有来。

  他把宁宁气跑了吧?

  大雨下到次日还没停,雨帘将天光掩住,一片灰蒙蒙的。

  活该。姑娘家不该被那般冷待的。

  他悻悻地想。

  吱呀一声。木门几乎散架了。

  少女推门而入,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她在发抖,眸底却燃着一团火。

  “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听的。”

  “你现在是病人,也赶不走我的。”少女耍赖道。

  窗外的雨声搅入陆九龄的心。

  他伸手摸向心脏,那里也在下雨。

  他完了。

  他清楚地知晓,他即将犯下这一生最严重的错误。

  第60章 君子为舟渡我红尘

  慕宁想把陆九龄藏起来。

  不让任何人找到。

  她的神明,只属于她一个人。

  即便鬼公子知晓她找到陆九龄却隐瞒其行踪,会大发雷霆,甚至会杀死她,她也不能让那个疯子靠近神明。

  小时候,陆九龄教她下棋,赞她早慧,是个值得栽培的神童。那时她想,这个人长得比爹爹俊,脾气比爹爹好,才学比爹爹高,等她及笄了要嫁给他。

  她就是如此早慧。

  后来,爹娘相继去世,她入了贱籍,辗转多个青楼,受尽屈辱,有一次受不了了,她想死,拴好吊绳,忽然想起陆九龄的话。

  虽履九幽,犹志光明。

  神明未死,信徒犹在。

  那时,她还不知道少师太子双双葬身火海的传闻,只傻乎乎相信陆九龄还活着。等她知晓后,她已入暗云山庄成了一名杀手。

  但她不信。神明怎会陨落。

  执棋的手,日日夜夜拉起了长弓。

  她确实早慧,很快练得百步穿杨。杀到快一百人的时候,她快疯了,不想这么活下去。她想下棋,可她陡然发现,多年疏于练习,连下赢茶肆里的老头都略有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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