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没了小妮,如果连儿子都没,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朱国才攥着搪瓷缸子直摇头:“你自己也说了,公安都摆不平的事,咱们在广州隔着千山万水的,能拿他们怎么办?”
朱六叔虽然没出声,但态度很明白。
这话像盆冰水兜头浇下来。
朱翠芳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大哥向来不是个有担当的人,可总想着血脉连着筋,好歹能摆个架势撑撑场面,却没想到他连台面戏都懒得做。
她不死心扭头看向母亲。
朱六婶心疼地叹气道:“翠芳,不是爸妈不帮你,也不是爸妈不疼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张家要是在广州,咱们叫上亲戚好友立马能堵门去,但他们在云南,那一家子又那么蛮横不讲理,你大哥和弟弟都是文明人,去了不得叫人卸条腿回来?横竖小杰是老张家的种,总归有口热饭吃……要不就让他呆在张家,等过几年张根再婚有了其他儿子,到那时候我们再提出把小杰接回来,或许他们就会同意了。”
朱翠芳压抑住喉咙的哽咽:“等几年?万一小杰也跟小妮一样呢?万一到时候他们还是不愿意把小杰还给我呢?”
这话把朱六婶给问住了。
朱翠芳心中一阵阵发冷。
说什么无能为力,说到底他们不过是更在乎两个儿子。
一直没开口的罗月娇突然道:“照我说小杰就让他留在老张家,你不如趁着现在还年轻早点找个人嫁了,回头再生个孩子,到时候小杰回不回来,你也不用担心以后没人给你养老……”
“你给我闭嘴!”朱翠芳突然抄起铝饭盒砸向罗月娇。
罗月娇被吓得后退了两步,一脸无辜道:“你干嘛拿东西砸我?我可是真心为你着想。”
朱翠芳浑身发抖。
有些记忆像扎进掌心的刺,拔出来流血,不拔又隐隐作痛。
本来她想只要这次家人肯为她撑腰,过去那十年知青的旧账便烂在肚子里,从此以后她决口不提以前的事。
可他们和当年逼她下乡时一模一样!
绝望像涨潮的海水将她瞬间淹没,她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当年你们不顾我的生死,现在连亲外孙都不管!好,我这就买火车票回去,跟张家那群牲口同归于尽!”
朱翠芳的哭声和怒吼声引来了邻居们的张望,有人把头探进朱家窗口来:“这朱家又在闹什么?”
“怎么翠芳哭得这么惨?虽说以后靠儿子养老,但女儿也是自己肚子出来,就是偏心也不能这样子。”
听着邻居们的议论,爱面子的朱六叔和朱六婶两人的老脸涨得通红。
“闹够了没有?!”朱国才怒吼道,一脚踹向椅子。
章沁拽开木椅,椅脚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你存心的吧?”朱国才踢了个空,差点没扑倒,不满地瞪着章沁。
章沁没看他,对泣不成声的大姑子道:“大姐你先别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朱翠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她:“章沁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只要能接回小杰,我什么都愿意!”
章沁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同为女人和母亲,你的心情我懂。不过我也不敢确保我的方法一定有效。”
这是朱翠芳回家后听到的最温暖的话,她抹着泪点头:“谢谢你章沁,只有你才是真心为我们母子着想。你尽管说,哪怕最后没能把小杰救回来,我也不会怨你。”
这话仿佛扇了朱家其他人的脸,让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章沁说:“张家认钱不认人,张根还能再生,咱们拿钱砸。”
朱翠芳愣了下:“你是说用钱把小杰给换回来?”
章沁点头:“张根才三十几岁,这个年纪他以后肯定还会再婚,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所以只要给够钱,他们十有八|九会选择放弃小杰。”
朱翠芳说:“可万一他们狮子大开口呢?我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张家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我就担心他们开的数目我们给不了。”
回来工作五年,她每个月除了要寄钱给张家,这边也要给家用,所以存下来的钱少得可怜,如果张家狮子大开口,她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章沁顿了下,语出惊人道:“那你就答应他们,答应回去跟张根复婚。”
这话一出,现场安静了几秒。
朱六婶第一个不赞成:“不可以!好不容才能张家那个火坑爬出来,怎么还可以再跳回去?”
朱国才嘲讽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呢?结果就这?”
朱翠芳却像下了决心一样:“好,如果没办法,那我就回去跟张根复婚。”
无论如何,她都要呆在孩子身边,她不能让小妮的事再次发生。
章沁说:“别着急,听我先把话说完,你到时候就跟他们说,广州这边有个女人因为忍受不了丈夫的家暴,所以一把老鼠药把婆家全家都毒死了,一家子天天住一起,总能找到下毒的时机。”
朱翠芳眼睛一下子亮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这么说,他们肯定会害怕,那一家子最惜命了!”
“要还不松口,就让小杰说往井里撒老鼠药。”章沁朝她眨眨眼睛,“双管齐下。在被毒死和拿钱之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选择钱,我明天一早就回深圳让国文回来,让他陪你一起去云南。”
朱翠芳再次流眼泪了,紧紧抓住她的手:“谢谢你章沁,你和国文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章沁似笑非笑说:“都说能当家人是几世修来的缘分,爸妈也向来是热心肠的人,大院里出点芝麻小事他们都冲在前头,你是国文的亲姐姐,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话几乎把两老的脸都给打肿了。
朱六婶突然插话道:“老大,等国文回来,你也跟他们一起去。”
朱国才不想去:“妈,工厂最近在改革,我要是现在请假,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朱六婶说:“你要是不好请假,那我亲自去找你们主任开证明。”
朱国才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朱六叔踹了他一脚道:“少屁话,让你去就去!”
朱国才的脸彻底黑得跟锅底般。
朱翠芳看着这出戏,心中没有半分感动。
伤透的心,一旦变冷,要再捂热就很难了。
***
章沁一早就坐车回深圳了,常家这边也早早起来忙活。
李兰之今天没去卖鱼,准备休息一天,其实自从对面开了新的菜市场后,鱼档的生意就一天差过一天,她早有换个档口,或者换个行业的念头,只是这大半年来家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没有心思去考虑,她准备这阵子闲下来再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路要怎么走。
常明松虽然发电报回来说等他赚大钱回来,但她丝毫没把这话当真,他走了大半年,神龙不见马尾的,靠他,那还不如靠自己。
早市的肉菜是最新鲜的,李兰之一大早就和常静一起去菜市场买菜,至于接人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林飞鱼。
从上海到广州要三十六个小时,江起慕买的火车是前天中午的,如果没有晚点的话,今天中午会抵达广州火车站。
林飞鱼整个晚上都没睡着,在床上紧张得翻来覆去。
看她妈和常静起来,她也赶紧跟着起来,突然感觉额头有些痛,她伸手一摸,顿时花容失色,好大一颗痘。
她赶紧凑到镜子前一看,差点哭出来,额头的痘痘真的好大,她的皮肤本来就比较白,这颗痘又大又红肿,这么立在上面,显得十分突兀。
林飞鱼快哭了,她平时偶尔会长一两颗痘,但都是很小的痘痘,这么大的痘痘还是第一次长,可它早不长晚不长,偏偏在这个时候长就非常的不懂事。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把这颗不懂事的痘痘除掉,她伸手用力挤压痘痘——
几分钟后,她看着镜子里那颗比刚才又红肿了一倍的痘痘,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眼看着去接人的时间快到了,林飞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突然想起热胀冷缩的原理,连忙跑去冰箱拿出一块冰块敷在痘痘上。
又几分钟后,痘痘没有消肿,更更更肿了。
林飞鱼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看着突兀在额头上的大痘痘,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不挤了。
常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要是平时她肯定要毒舌两句,可昨天那场冲突之后,她一直绷着个脸。
林飞鱼看她在收拾东西,不由开口问道:“常美姐,你这是要回学校吗?”
常美点了点头:“嗯,对了,你……”
“我什么?”对上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林飞鱼觉得有些奇怪。
常美顿了下,最重要摇头:“没什么了。”
她本来想提醒林飞鱼她外公来过家里,并和李兰之发生剧烈冲突的事,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多事,这次要不是她太冲动,也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