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芳抿着嘴没再接话。
她知道再说下去,兄妹俩免不了又要起争执。
这两年,朱翠芳的事业节节高升,从车间普通工人一路做到外贸部销售,不仅工资翻了几番,社会地位更是远超大哥朱国才。
反观朱国才和罗月娇夫妻俩,这些年始终在原地踏步,岗位没变动,工资也只是象征性地涨了一点。朱国才向来最好面子,这两年先是弟弟朱国文在深圳做生意发了财,现在连妹妹这个“女流之辈”都跑到了自己前头,这让他觉得颜面扫地。
兄妹间的矛盾也因此愈演愈烈。
朱翠芳原本打算带着儿子搬出去住,连买房的钱都攒得差不多了,谁知朱国文突然在深圳被人骗了钱,她二话不说就把积蓄全寄了过去,只是这一来,他们母子俩只得继续挤在娘家。
也因为这个,朱国才看她越发不顺眼,冷言冷语和刻意刁难,如今已成了家常便饭。
若是从前的朱翠芳,即便不顶撞回去,也会埋怨命运不公,但这两年事业的腾飞,让她的眼界和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她渐渐明白,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就跟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一样,她也没办法让父母不偏心,与其在家长里短中消耗精力,不如专注于自我提升。
这两年别人在睡懒觉的时候,她在上夜校,别人在说邻居八卦时,她在埋头背诵英语单词,还记得她一开始说英语时,周围的人都嘲笑她,说她的英语带着一股浓浓的粤语口音,听上去特别搞笑,有些人被嘲笑后就不敢再开口讲英语,但她不,别人越嘲笑她,她越要做好。
在她看来,语言的本质就是一门沟通工具,不一定要口音特别标准才能开口,正因为她敢说敢表达,她才破格被提拔到外贸部去,也有幸代表工厂去参加了两次广交会,也就是在这些展会上,她*认识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国的客户。
这些客户有些说着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有些英语口音比她还重,但不管是来自哪国的客户,都没有人嘲笑她的英语不标准,反而都夸她说得非常好,说她非常专业,她因此为工厂拿下了不少订单,也为自己拿到了很多业绩。
正因为她的眼界开阔了,她此时才不愿意浪费口舌跟朱国才吵。
就在这时,常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朱翠芳第一个发现,她站起身来:“常静,你怎么过来了?”
常静捧着搪瓷锅,小声说:“我妈让我送些菜过来。”
说着她把搪瓷锅端进来放在饭桌上,揭开锅盖,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开来,满满的一锅肉。
朱翠芳见状,似笑非笑看了朱国才一眼,后者脸色讪讪。
罗月娇和朱六叔两人也尴尬地低下了头。
朱六婶道:“你妈真是太有心了,做了那么多菜,你家是来亲戚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肉菜倒到自家盘子里,然后把搪瓷锅递过去让朱翠芳拿去洗干净,另外把亲戚送的腊肠拿出来一大半让常静带回去。
常静摇头,抠着手指头说:“没来亲戚,今晚做那么多菜是我大姐她……她要定亲了,所以家里做些肉菜提前给她庆祝。”
定亲?
朱家一大家子听到这话齐齐愣住了。
朱六婶赶忙问道:“常美要定亲了?跟谁定亲?”
与此同时,苏家也上演着相似的一幕。
李兰之笑吟吟地解释:“常美定亲的对象你们也认识,就是几年前送常美去医院那个小伙子。”
刘秀妍自从听到常美要定亲的话后就一脸的震惊,此刻更是神情恍惚,半晌没有反应。
苏奶奶把装着肉菜的搪瓷锅接过来,笑容和煦道:“这可是桩喜事啊,我记得那小伙子是姓严来着?”
“婶子记性真好。”李兰之点头应道,“是姓严,名叫严豫,原本打算年前就把亲事定下,可明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推迟到年后了。不过两家已经说定了,常家头一回嫁女儿,虽然明松不在不能大办,但总不能让常美受委屈,所以今晚特意做了几个好菜给她庆祝。”
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统一口径。
常美先前一直对外宣称没有对象,也从未带人回家,若是突然传出结婚的消息,又没办酒席就领证,难免惹人闲话,那些长舌妇指不定会编排些未婚先孕之类的闲言碎语,因此李兰之让家人对外宣称是定亲,待年后严豫上门时再提结婚的事。
苏奶奶把肉菜一边倒入自家海碗里,一边从五斗橱里取出一瓶红酒:“这是志辉从上班的地方带回来的,说叫什么红酒,外国人都爱喝这个,你带回去给常美几姐妹尝尝,常美那孩子长得漂亮,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等办喜酒时,我们一定去讨杯喜酒喝。”
李兰之再三推辞,这才将红酒收下:“一定一定,婶子你们先用饭,孩子们还在家等着我回去开饭,我就先告辞了。”
苏奶奶把搪瓷缸冲洗干净,连同红酒让李兰之一起带回去。
李兰之拿着东西走出苏家大门,差点就撞上一堵高大的肉墙。
她惊得后退半步,抬头便对上了苏志谦那双布满震惊与痛楚的眼睛,门廊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惨白的脸色,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般摇摇欲坠。
整个十八栋的邻居都清楚苏志谦对常美的一片痴心。
比起严豫,苏家与常家知根知底,苏志谦毕业后进入石油公司,前途一片光明,若不是刘秀妍横加阻拦,这对璧人或许早已喜结连理。
不过这世间的事是最说不准的,千算万算都不如老天爷的神来一笔,更别说两人之间还隔着个不死心的常欢,两人注定有缘无分。
只是李兰之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让苏志谦知道常美即将婚嫁的消息,她定了定神说:“志谦回来了?公司放假了?”
苏志谦目光空洞地望着她,声音嘶哑:“李阿姨,您方才说常美要定亲,是真的吗?”
见他面如死灰,李兰之虽心有不忍,还是轻叹着点头:“年后就办酒席,你如今工作已经稳定,也该找个对象早点结婚,好让你奶奶早日抱上曾孙。”
这话宛如一记闷棍,让苏志谦身形晃了晃。
李兰之不忍再看,侧身从他身旁走过,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间。
苏奶奶闻声出来,见大孙子这副模样,心疼得偷偷抹了把眼泪。
她强撑着笑脸上前拉住孙儿冰凉的手:“回家怎么不提前跟奶奶说一声?吃过饭没有?”
苏志谦木然摇头。
苏奶奶拉着他的手:“那赶紧进来一起吃,今晚来不及了,明天奶奶给你炖老火汤补补,瞧你这瘦的……”
苏志谦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奶奶牵着走,耳畔的声音却仿佛隔着一层纱。
此刻莫说是老火汤,就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没胃口吃。
刘秀妍这时才回过神,对上儿子失魂落魄的眼神,想起那夜自己对常美说的狠话,顿时心虚地别开视线。
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她暗自盘算着,蔡主任这两年步步高升,想与姜家结亲的人家都快踏破门槛了,要不是姜珊死心塌地等着志谦,这门好亲事哪轮得到他们苏家?
常美跟其他人结婚了,苏志谦也该死心了,她得赶紧把跟姜家的亲事定下来。
于是在最初的心虚过后,她又开心了起来。
***
一桌子的菜,连同苏家给的红酒,丰富至极,但一家子谁也没有动筷子。
反倒是常美这个当事人神色如常,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切鸡放到碗里,抬眼环视众人:“怎么都不动筷子?菜都要凉了。”
林飞鱼看着她:“常美姐,要是心里难受的话,别强撑着。”
她总觉得常美在强颜欢笑,换作是她,她肯定做不到牺牲自己的婚姻,所以常美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越叫人揪心。
常美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我为何要难受?今儿可是我的好日子。”说着她放下筷子,神色郑重道,“我最后说一次,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们不必觉得愧疚,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由我自己担着。”
“常美姐,”林飞鱼突然道,“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毕业后我赚的工资都给你存着。”
常美挑眉:“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给我做什么?”
林飞鱼目光坚定:“这十万就当是向严家借的,等还清了,你在严家就能挺直腰杆子做人。”
常美蓦然怔住。
常静听到这话,连忙也说:“还有我!我明年六月份就毕业了,我的工资也给大姐存着。”
李兰之显然没料到林飞鱼会说出这番话来,她顿了顿说:“我觉得飞鱼这个主意很好,十万元虽然多,但一家子齐心协力,用不了几年就能还清,你跟严豫好好过日子,但这钱我们不占他家的便宜。”
常美低下头,鼻尖发酸:“你们真是的……大好的日子,非得把人弄哭才甘心吗?不过这钱不用你们还,我自己还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