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医院同事探究的目光,她的胸口起伏更剧烈了。
这话一出,面馆里只剩下吊扇转动的嗡嗡声。
五个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在公安局那四个小时里,她们被翻来覆去盘问那十万块钱的来路,追问常明松在深圳的行踪。可当她们反过来询问时,办案人员只是机械地重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
常美的声音突然划破凝固的空气:“爸之前去深圳,是跟周叔叔……合伙倒卖钢材。”
“倒卖钢材?!”
这句话好像一道惊雷,在大家头上炸开来。
李兰之猛地抓住常美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常美被攥得生疼,却也没挣脱。
她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空碗:“我爸离家后,我去东莞找过汪玲……我是从她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一开始没告诉大家,是怕你们被吓到,后来我爸回来了,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现在想来,恐怕不止是倒卖……很可能是走私。”
她突然抬起眼睛,瞳孔里映着众人惨白的脸:“而且,我怀疑……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林飞鱼脸色变得煞白:“常叔叔……他会坐牢吗?”
没人回答。
可大家心里都有着同样一个答案——坐牢只怕是逃不了的,就怕会被……枪毙。
只是后面这话谁也没敢说出口。
回去的路上,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就连平时话最多的常欢,也一路没说一句话。
常静一路偷偷掉了好多眼泪,李兰之走在最前面,背影挺得笔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夜色渐深,最后一班回市区的客车早已驶离。
昏黄的路灯下,常美攥着公共电话的听筒,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嘟——嘟——”却始终无人应答。
林飞鱼看她皱着眉头挂上电话,不由问道:“严家没人在吗?”
“对,不知道为何电话没人接听。”常美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这几天我暂时在家里住,公安可能还要找我们,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回严家。”
严豫出去给发小过生日她是一早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没回来,更奇怪的是,连她婆婆都没接接听电话,难道是睡了?还是在洗澡没听到电话响?
她打算半个小时后再打个电话回去。
夜色越发深沉,常家人在巷口来回踱步,硬是又磨蹭了半个钟头才回大院,期间常美又打了两个电话回去,可依旧没人接听。
像做贼一样,一家子在夜幕的掩饰下悄悄回到了家,当然十八栋的邻居还是知道了。
朱六婶端着一大海碗的绿豆海带糖水过来,然后把李兰之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公安怎么把你们都给抓走了?真跟明松有关系?”
作为邻居里头唯一只道常明松断指原因的人,朱六婶嘴巴很紧,无论谁来跟她打听,她愣是没漏过半句。
李兰之的嘴角牵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跟他有关,可公安只管追问那十万块钱和绑架的事,其他的一句不肯多说,所以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我心里也没底。”
“造孽啊!”朱六婶叹气,“明松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偏要跟人瞎折腾!这下可好,自己栽了跟头不说,还拖家带口的!”
李兰之没应她这话,只是仰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长长呼出一口气。
朱六婶也不会没眼见地在这个时候说教,她拍了拍李兰之的手背道:“有啥要搭把手的,你尽管开口,我这就先回去了。”
李兰之连忙说要把海碗洗干净给她,朱六婶摆摆手,让她不用着急,改天再还。
看着朱六婶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李兰之回过身来,将那碗绿豆海带糖水分盛进几个粗瓷碗里,“都喝点,去去火气,喝完都早点去睡。”
这种时候更要吃好睡好,才有精力面对后面的事。
“绿豆和海带太凉,我就不喝了。”常美把糖水推开,突然站起来,“我再去打个电话。”
严家那边几次三番都没有人接电话,她心里觉得不踏实。
闻言,林飞鱼立即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不用。”常美已经从五斗橱里摸出了手电筒,“就钱家那家杂货店,几步路的事。”她顿了顿,“你们先洗洗睡吧,不用等我,我打完电话就回来。”
夏夜闷热,大院里不少人家都把竹床搬到了户外,虽然已近深夜,纳凉的人们仍三三两两地聚着,摇着蒲扇的声响和零星的谈笑声隐隐约约传来。
常美不想被邻居看见,刻意绕开了主路,拐进一条僻静的小道。
夜空高悬着一轮月亮,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将石板路照得发亮,路旁枝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投下斑驳的影子。
就在她即将走到杂货店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不是闲散的踱步,而是刻意放轻的、紧追不舍的步子。
常美心头一紧,猛地按亮手电筒转身。
然后愣住了。
雪亮的光束里,苏志谦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定格,月光轻柔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银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眯起眼,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
常美把手电筒移开,问道:“怎么是你?”
苏志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月光下他的耳廓微微泛红:“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
他向前迈了两步,却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明显的弧度。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底翻涌起晦暗的情绪,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常美显然没料到他会直白地说出来:“你……找我有事?”
苏志谦点头,目光扫过她疲惫的脸:“听奶奶说了你家的事,你……们还好吗?”
常美扯了扯嘴角说:“如果我说很好,那肯定是骗人的,但事情都发生了,抱怨也没用,只能且行且看。”
夜风拂过,苏志谦突然上前半步,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这次他没有用“你们”来掩盖他的用意。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常美怔了怔,余光扫过地上的影子,轻声说:“现在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不过,还是谢谢你。”顿了顿,“我还要去打电话,先走了。”
苏志谦本想说陪她去,但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
她已经嫁人了,他也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任何不清不楚的牵扯,对谁都是折磨。
常美转身走了,苏志谦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所有的理智都化成了心疼,晚风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莫名燥热。
杂货店的电话亭泛着惨白的光,常美第四次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的忙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在店外的石阶上坐了整整三十分钟,夜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爬。
等第五次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嘟嘟”声时,她的心直直往下坠。
严家铁定是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生长,可深更半夜的,连最后一班公交车都早已收班,郊区要坐出租车也不方便。
不祥的预感像夜色一样漫上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电话没通自然不用付钱,但三番两次麻烦人家,常美实在过意不去。
她转向正在打瞌睡的钱母,声音有些干涩道:“钱婶,麻烦给我拿包……大白兔奶糖。”
钱母自从丈夫去世后,人一下子好像老十几岁,脸上也极少看到笑容,可今晚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绽开久违的笑容:“要一整包?吃得完吗?”
昏黄的灯光下,钱母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常美下意识点头:“一整包吧,家里人都爱吃。钱婶今天……好像特别高兴?”
钱母弯腰从柜子里里取糖的动作格外轻快,奶糖在纸包里发出沙沙的响声,钱母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雀跃:“广安要退伍啦,中秋过后就能回家。”
原来如此。
常美接过那包奶糖,一边付钱一边道:“广安快两年没回家了吧?”
钱母点点头,感慨道:“是啊,自打他爸走后,这孩子就一直待在部队。”说着说着,她的语气轻快起来,“前些日子他写信回来说立了三等功,这次退伍回来,政府还给安排工作呢。”
常美由衷为钱母高兴:“真是太好了,广安这么有出息,钱婶您以后可要享清福了。”
听到这话,钱母脸上的皱纹再次舒展开来,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小铁盒,打开从里头拿出张照片:“你瞧,这是前两个月寄回来的,穿着军装照的。”
常美凑过头去看,愣了一下,就见照片上的年轻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与记忆中那个圆润的小胖子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