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常明松看向林飞鱼,眼中满是感慨,“飞鱼也长大了……”
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林飞鱼林飞鱼悄悄侧目,却见她妈神色如常,不见半分异样。
她挠了挠鼻尖,心想,难道是她多心了?
接下来,他们一行人搭上返回大院的公交车。
虽然还有两天就是秋分,广州的日头依旧毒辣,等踏进大院时,众人早已汗湿衣背,妹猪粉嫩的小脸更是热得通红。
好在小姑娘被教养得极好,全无半点娇气,一见苏嘉佳和苏嘉瑞两个玩伴,便扭着身子要下地,三个小豆丁很快蹲在梧桐树下,脑袋挨着脑袋,专注地观察蚂蚁搬家的盛况。
常明松原还忐忑不安,五年牢狱,十八栋的老邻居们会怎么看他?是避之不及,还是冷眼相待?
可当他真正站在院门口时,听到动静的老邻居们一个两个全都跑了出来。
“明松哥回来了?”
“明松回来了!大家伙正等着你回来呢!”
朱六婶扯着嗓子招呼大儿子:“国才,快把火盆端来给你明松哥跨!”
朱国才利落地从墙角搬出铜盆,火苗“噼啪”窜起的瞬间,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跨个火盆,红红火火,霉运全消!”
常明松喉头一哽,鼻头一阵酸。
没有探究的目光,没有刻意的回避,更无人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做那些事,甚至大家都有意提到任何让他难堪的问题。
十八栋的老邻居们,他们正用最朴素的仪式,为他接风洗尘。
常明松心中一阵感动,他朝众人的脸一一扫过去,然后抬腿跨过跃动的火焰。
朱六婶拍着手念叨:“跨过火盆,百无禁忌——往后都是好日子咯!”
回到常家,柚子叶煮就的热水早已备好,明松将身子浸在氤氲的热气里,从头到脚一遍遍搓洗着,仿佛要将一身的晦气全都洗干净。
出狱的人不能穿进监狱的旧衣服,按照习俗要换上新衣服,而那套旧衣服刚脱下,就被李兰之拿去烧掉了。
晚膳时分,常静和李兰之整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白切鸡、清蒸鱼、蒜蓉炒通心菜,再来一锅老火汤,真是鸡有鸡味,鱼有鱼味,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
更让人心头一暖的是,苏家和朱家特意送来的几道拿手菜——都是常明松当年最爱吃的口味,他望着满桌冒着热气的菜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
对面的房子还没买下来,但一直都是严豫出钱租下来,平时常美带妹猪回娘家来住,也不用打地铺。
夜深了,楼下孩子的嬉闹声渐渐平息,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声。
李兰之把给常明松准备好的枕头和被褥搬到对面房子去,又给铺好,然后对坐在一旁的常明松说:“今晚你就在这儿歇着吧,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常明松原以为她会跟自己一起住在这边,可听这意思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下意识就抓住了她的袖子。
“兰之……”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在怨我吗?这些年我总在想,要是当初听了你的劝……”
李兰之轻轻抽回衣袖,打断他的话道:“明松,我早就不怨了,你做错事,该受的罚也受了,这事在我这里早就翻篇了,只是……”她顿了顿,“你进去前我们就分床睡了,这些年,我也习惯了一个人。”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她要跟他分床睡,而且以后都这样。
常明松脸上有些难堪和不自在,他觉得李兰之嘴上说原谅了,心里肯定还是在生气,不过他做出那样的事,给她和家人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和痛苦,她完全有理由生气。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房门却“吱呀”一声,在这时候被推开了。
常美抱着熟睡的妹猪站在门口,见状一怔:“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没有的事。”李兰之整了整衣服,脸上表情平静如水,“正要回去歇着呢,明日中秋,六婶说咱们十八栋要一起过节,你们都早点休息吧。”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常美把妹猪抱进小房间,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木床中间,给她的小肚子盖好小毛毯,天气再热,肚脐眼却一定要盖好,然后又在床边围了两个枕头,防止小家伙睡觉不老实滚下来。
安顿好女儿,常美这才返回到客厅。
常明松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着头坐在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板发呆,那模样像条沮丧的老狗。
常美从五斗橱里取出奶粉,给她爸冲了杯热牛奶递过去:“爸,当年您要娶阿姨的时候,我和常欢都特别反对,那时候我死活不愿意叫她一声妈,就是怕有人会取代我妈的位置。”她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声音轻了下来,“只是,你进去这五年,我无数次庆幸您跟阿姨结婚了,这五年发生了好多事,要不是阿姨撑着,我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要是换成其他人,说不定早就抛下我们姐妹三人跑了,所以不管阿姨现在说什么,你都不能怪她……”
“我没有怪她的意思,”常明松急忙打断,“这几年,我也一直后悔当初没听你阿姨的劝,反而听信了周志强的鬼话,老话说日久见人心,你阿姨这五年做的,我都看在眼里,我就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原谅我。”
常美把牛奶塞进他手里:“真心换真心,只要您诚心诚意地对她好,总有一天阿姨会原谅您的。”
常明松捧着温热的杯子,重重地点头:“好,好,我一定好好待你阿姨。”
夜深了,常美回房休息去了。
常明松躺在客厅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盘算着要怎么弥补李兰之:卖鱼的活儿有多累他最清楚,男人们干一天都腰酸背痛,更何况她一个女人,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份工作,把这个家的担子重新扛起来。
等攒够了钱,他想给李兰之买些金饰品,一想到当初结婚时连个戒指都没买,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哪里知道,在一墙之隔的对面屋里,李兰之同样辗转难眠。
只是她心里想的,恰恰和常明松相反——她在盘算着,该找个什么合适的时机,跟常明松提离婚的事。
***
中秋之夜,圆月如一个大大的圆盘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洒满整个大院。
十八栋楼前热闹非凡,几个烧烤架支棱起来,肉串、火腿肠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香味随着青烟弥漫开来。
罗晓雪和苏嘉佳今天一大早就被她娘家人给接回去过中秋了,只剩下苏嘉瑞和妹猪两个小不点儿。
他俩此时眼巴巴地盯着烤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大人们怕孩子吃烧烤上火,给两人各分了块月饼,小家伙们也不挑,捧着月饼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就蹲在一边玩铁皮青蛙去了。
两小无猜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一阵心软。
章沁看着这场景,不由得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昨天还是家豪和小杰他们在这儿玩呢,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
刘秀妍摸了摸眼角的皱纹,接话道:“谁说不是呢,志辉小时候皮的呀,天天让我头疼,现在他女儿都快能帮忙打酱油了,今早照镜子,又多了好几道皱纹,不服老不行喽。”
男人们围坐在烧烤架旁,话题转到了常明松的工作上。
朱国文将刚烤好的鸡翅递给常明松说:“明松哥,出来后有啥打算?”
常明松接过鸡翅,苦笑一声道:“我这情况,正经单位和好工厂肯定是都进不去了,思来想去,还是先摆地摊吧,跟以前一样,从你们工厂进点童装来卖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这主意不错。”朱国文往烤架上添了几串韭菜,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现在电子产品更好卖,若是能找到好货源,转去卖电子产品会更好一些,可要是找不到好货源,也别光卖童装,我认识几个做女装的,可以介绍给你,童装女装搭配着卖,生意能好些。”
常明松眼睛一亮:“你这主意好,就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小事。”朱国文摆摆手,“我在深圳这些年,认识不少服装厂的人,回头我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给你个优惠价。”
“国文,真是太感谢你了!”常明松激动地说,“说起来,你是咱们大院最早下海、也是最有出息的。当初你把罐头厂工作让给翠芳去卖鱼,多少人笑你傻,后来你去深圳闯荡,又有人说你不自量力,现在可好,到最后混得最好的就是你了,车也买了,房也买了,听说是在小区里的电梯房?”
这话一出,朱国文还没说什么,朱国才的脸色却顿时阴沉下来。
当年朱翠芳知青返乡,急需一份工作留在广州,他这个当大哥的不但没帮忙,还想把人赶走,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他和妹妹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后来弟弟去深圳闯荡,他也没少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