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广州人那么喜欢用吃的来骂人,譬如水鱼就是冤大头的意思,粉肠就是傻X的意思,还有叉烧、卤味,通通变成了骂人的代名词。
“蹲友”常欢没过来帮忙,反而生怕鸡蛋也被抢走,同样囫囵吞下,同样被噎得差点去见了她的太奶,同样样子十分滑稽。
“你就是水鱼,要不然怎么会被我抢走鸡蛋,略略略……来追我啊。”
苏志辉人长得瘦瘦小小的,顶着一个大脑袋,但跑起来飞快,林飞鱼追到前面两栋楼房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就在她准备去苏家找苏奶奶告状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是江起慕。
大概是担心被打,林飞鱼下意识往树后面一躲,还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从指缝偷瞄。
江起慕手里提着一个网兜,兜里有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还有几颗圆型巧克力,巧克力的烫金纸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林飞鱼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她听常欢说,江起慕报名了工人文化宫举办的暑期象棋班和手风琴班,两个班的老师都很喜欢他,经常给他塞吃的。
她还听常欢说,江起慕家是前几年才搬到三号大院来的,他刚来的时候,一句白话都不会说,但不到三个月,他的白话就说得跟本地人一样好,不仅如此,他还成绩好,会弹手风琴,会写一手漂亮的字,更过分的是,他还喜欢帮大人干家务活!
自从他来了之后,大院的家长一念叨孩子就会说“你个百厌星,你看看起慕多乖,成绩好还会帮大人干活。”“你看看隔壁的起慕,你就会惹父母生气,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因这个,大院里的孩子都不喜欢跟他玩,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妈妈。
常欢说江起慕的妈妈不仅会打小孩,发起疯来还会吃小孩,她吃了一二三四五个小孩,当时常欢比着五只手指一脸害怕的样子,她也害怕地问哪些孩子被吃掉了,但常欢支吾了好久也没说出来一个名字。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乍一看好像没有脖子、仔细一看确实没有的小胖墩,对着江起慕嚷嚷道:“三号大院的食堂风扬扬,江起慕的疯妈泪两行,疯子妈,傻儿子,放起屁来臭又长。”
要是换成别的小孩,这会儿肯定上去扭打成一团,但江起慕没有。
就见他扯起嘴角,目光冷冷落在对方身上:“钱广安,你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又肥又丑,还好意思笑人?”
名叫钱广安的小胖墩像被掐住喉咙的肥鸡仔,半天说不出话。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他长得像年画娃娃一样,白白胖胖的特别好看特别有福气,从没有人用发面馒头来说他。
“你不仅长得丑,嘴巴还跟公厕一样臭,你应该不知道吧,大院的孩子不喜欢跟你玩就是怕被你的嘴巴给熏到。”
小胖墩眼里涌动着泪花:“你胡说,我刷牙了,我天天都有刷牙!还有,我奶奶说我这不叫胖,叫有福气!”
“你奶奶的话你也信?你就是拉个屎她都会说香,所以你就是长得又丑,嘴巴又臭。”
小胖墩想起上次他便秘三天,后来好不容易拉了,奶奶的确说过他拉的屎很香的话,这让他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小胖墩哭着跑走了。
等江起慕也走远了,林飞鱼还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太凶残了。
七岁的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那就是——长得好看的人好像都不好惹。
一个常美,一个江起慕,这两人的嘴巴都是杀人不见血。
这时,常欢气喘呼呼跑了过来:“飞鱼,你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注】①水鱼:粤语中是指冤大头,容易上当的人
②百厌星:粤语,淘气包的意思
③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粤语中父母骂小孩的话,指人不及一块叉烧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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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飞鱼跑回十八栋的时候,公共厨房有人正在炒菜,许是放了荤油的关系,阵阵香味直冲鼻子。
朱六叔在树荫底下支了张竹子躺椅,穿着白色老头背心躺在上面,手里摇着蒲扇,摇头晃头随着收音机哼唱粤剧《柳毅传书》:“昔日送客泾水隅,今日送客洞庭中,一样水淙淙,人也去匆匆……”
林飞鱼响亮喊了一声“六爷爷”,等朱六叔睁开眼睛看时,她已经跑得没影了。
从懂事以来她就盼望着见到妈妈,可此时站在家门口,林飞鱼莫名胆怯了起来,说不明白为什么怕。
这时候的她还小,不知道有个词叫“近乡情怯”,人在越渴望的事物面前,会越胆小。
这时,客厅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人不送走可以,但她的名字必须改掉。”
紧接着是她爸的声音:“你想把名字改成什么?”
“改成招弟,或者带弟、盼弟都可以,总之要改成意头好的。”
这会儿林飞鱼已经非常肯定,里面那个女音就是她妈妈的声音。
只是妈妈要给谁改名字?
招弟这名字她可熟悉了,因为村里有很多女孩叫这个名字,站在村口一喊,有七八个招弟同时应你。
屋里静默了下,她爸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觉得要想改成好意头的名字,改谁的都不如改你的有用。”
“你什么意思?”
“你想招来儿子,不如你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招儿’、‘李盼儿’、‘李想儿’,这样不是更直接更有用?”
“林有成!”
连名带姓。
妈妈肯定是生气了。
在农村时父母要揍孩子时就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
就在林飞鱼担心爸爸会被揍时,对面常家疾步走出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个黄色带囍字的搪瓷盆,里头装着一小半盆的叉烧肉,经过林飞鱼身边时差点没把她给撞飞了。
常美在后面黑着脸追出来:“姑姑,你把肉都拿走了,那我们吃什么?”
女人头也不回:“你表弟这两天生病了没胃口,这肉我拿回去给他煮点肉粥,我也不白拿你们的,你们两姐妹没有兄弟,以后嫁出去肯定会让人欺负,你放心,我会让你表弟给你们撑腰的。”
常美听到这话更气了,大声说:“谁稀罕那什么破撑腰,一天天跟母蝗虫一样来我家搜刮东西,没等我们长大,我家的东西就让你们给搬空了!”
女人停下脚步回过神来,指着她骂道:“你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回头我告诉你爸,让他把你的舌头系成死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牙尖嘴利!”
常美也嚷嚷,边下楼梯就要去抢肉:“去啊,你现在就去,但去之前你先把叉烧肉还回来!”
女人慌得顾不上迎战,转头跑得好像被鬼追一样,但嘴巴还硬着,一路嚷嚷着“这么牙尖嘴利,看以后哪个婆家敢要你”的话。
林飞鱼莫名其妙又吃了一顿瓜,下一刻,一只大手放在她头上:“看什么,快进去吧,你妈妈回来了。”
林飞鱼被牵着走进了客厅,然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妈妈。
李兰之坐在椅子上,这么热的天,她穿着一件长袖衬衫,面目显得有些苍白浮肿,鼻翼两边能清晰看到一小片黄褐色的斑,看着林飞鱼的眼神无波无澜。
林飞鱼有些不知所措地朝爸爸看了一眼,她觉得眼前的妈妈很熟悉,但更多的还是陌生。
记得第一次看到爸爸时,爸爸笑着对她招招手,然后从口袋里变出几颗大白兔奶糖,后来又抱着她不放,可眼前的妈妈没有对她笑,也没有对她招手,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有成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怎么不叫人?你之前不是一直说着要见妈妈吗?还让爸爸带了颗糖给你妈妈。”
林飞鱼抿了抿唇,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喊道:“妈妈。”
李兰之没有应。
客厅一片尴尬的安静,空白的时间如一片白漫漫的水,让人窒息。
终究在林有成迫人的眼神中,李兰之开口,嘴角扯了下说:“之前六婶说你黑得跟块木炭一样我还不信,还以为是她说话夸张,现在看来她一点都没有夸张。”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林有成眉头蹙了起来:“兰之,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李兰之比他更不满:“她就是长得黑,难道还不让人说吗?”
林有成:“不是让不让说的事情,而是你们母女俩第一次见面,何必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李兰之声音更大了一些:“所以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要说好话来讨好她不成?”
林飞鱼眼里盛满了惶恐,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架了。”
乡下的孩子整个夏天都在外面跑,上树抓知了,下河摸鱼游泳,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晒得黝黑,可从来没有人说这样是不对的,更没有人说黑就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