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誉的眼眸温和淡然,当林舒宴直视他的时候,都没有丝毫因为说谎的闪躲。
林舒宴彻底松了一口气,笑着拍了拍陆誉的胳膊:“来,不记得就好,我们喝酒。”
若是记得,那还了得。
不论是宫宴春游,亦或是骑射马球,京城高门大户的圈子就这般小,舒蕴迟早要遇到陆誉。
这下好了,日后见面当个陌生人就好。
“呦!两位客官,你们点的招牌烤酥鸡来了,请慢用。”
小二端着盘子敲开了房门,径直走进来的刹那,林舒宴却透过门缝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窜了上来,当即推开房门就往外走。
陆誉微微蹙眉,疑惑地望过去。
酒楼的大厅中,林望舒才抱着瑛瑛挤了进来,轻轻把放在凳子上,给她粉嫩的小裙摆整理好,粗笨的手指轻轻系紧了她发丝上的蝴蝶结。
“来,让小舅看看。”
瑛瑛立刻扬起了粉嫩的小脸,眨着如黑玉葡萄般湿润的眼眸,扭着小身子,软软地问道:“好看吗?”
林望舒一瞬间被可爱暴击到,他当即给小家伙鼓掌道:“好看好看,整个京城都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小姑娘。”
说罢,林望舒敲了一下头,“快快快,忘记绑绳子了。”
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根丝绸拧成的绳子,一头系在他的手腕,另一头则系在瑛瑛的手腕上。
自从王府出现过丢孩子的事情,从那之后,孩子们外出手腕上都要紧紧系着软绳,他们已经不能再承受这样的事情了。
林望舒看着揉肚肚,撇着嘴的小家伙,笑眯眯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眼神中满是自豪,“吃吧吃吧,今天想吃什么小舅请客,你外公前几日赏了我些银钱。”
“吃...糕糕,吃...糕糕,吃...鸡腿”,小姑娘立刻举着小拳头欢呼道:“小舅最棒!小舅最俊朗!”
林望舒被夸得不知天地,他在小妖精的指挥下,零零碎碎点了一堆吃食。
当小二离去的时候,林望舒忽然感觉了一阵空虚,他快速挪动着身子,坐在瑛瑛旁边,小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看我?”
瑛瑛挠了挠脸:“什么是...不好的西西?”
林望舒叹了口气:“比如你大舅,若是我们回家的时候,特别倒霉的碰到了你大舅该怎么办?”
“瑛瑛保护你......大舅!”
瑛瑛突然一声大舅,林望舒还没有反应过来,后脑勺当即就被重重捶了一下。
“谁敢打小....爷....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望舒回眸看到了林舒宴愤怒的面孔,他尴尬地傻笑道。
林舒宴瞪了林望舒一眼,转身地瞬间温柔弓着腰,温柔地说道:“来,大舅抱你。”
小瑛瑛伸出软乎乎小胳膊,歪着头趴在林舒宴的肩头。
“咳咳!”
突然,听到了咳嗽声。
瑛瑛突然想到了小舅方才说的话,她当即挺起腰背,伸开胳膊说道:“不可以...不可以打小舅。”
说罢,她回眸小声说道:“我...我会保护你的。”
“等你回家,看我怎么揍你。”
林舒宴转身就要离开,林望舒却不满道:“哥,你怎么又教训我?”
”谁让你带着孩子出门。”
“老姐允许了。”
“你就犟!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林望舒突然想到陆誉还在楼上,按理来说应该说一声再走,但他怀中还抱着瑛瑛。
瑛瑛的身份却不能被陆誉知晓。
思虑片刻后,他把瑛瑛交给林望舒:“抱好孩子,我同朋友说一声,马上下来押送你们两个回家。”
没有糕糕和鸡腿了。
瑛瑛的眼眶瞬间含着一包泪水,粉粉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小手紧紧扯着林望舒的衣襟,指着林舒宴离去的地方。
“呜呜呜呜呜,要吃糕糕,大舅坏坏。”
“呜呜呜呜呜,爹才给我零花钱就没了,还没吃到饭,读书练功那么苦,都不能吃点好的。”
气氛到位,两个人瞬间泪流满面。
两人一鼓作气,直接跟在了林舒宴的身后。
“承玉,我家老三把孩子偷偷抱出来了,我今日就不....”
“陆大哥?!好久不见了。”林望舒看着坐在包厢的人竟然是陆誉,他惊呼道。
“你个臭小子,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怎么又抱着孩子上来了。”
林望舒已经顾不得亲哥,眨着含泪的眼神,望着陆誉:“求求你收留我们吧,我们就想吃点好的。”
“秋秋你了...”
瑛瑛也学着林望舒的样子,嘟着小嘴说道。
小姑娘生得娇嫩如桃花,一双湿润的眼眸中满是委屈,小手揪着衣襟上的扣子,仿若天上的仙童一般。
陆誉冷冽的眼眸闪过一枚柔软,他颔首道:“一起吃吧。”
两人瞬间端坐在桌前,“哥,快进来。”
林舒宴看着陆誉离瑛瑛只有一臂的距离,他紧咬牙关,黑着脸坐下,对着林望舒说道:“现在是在外面,等回府一定会揍你。”
林望舒咬着鸡腿道:“好好好,好汉一般都是吃饱上路的。”
“...上鲁的...”瑛瑛摇着另一个鸡腿,仿若鹦鹉学舌般说着。
陆誉问道:“这是你家老二?”
林舒宴摇了摇头,不想告诉陆誉但又不能不说,犹豫再三:“这是...”
“是我姐的老二。”
林望舒看着亲哥说话费劲的样子,当即抢答道。
“当初我姐生瑛瑛的时候,身子虚弱,父王求陛下把半个太医院都搬回王府了,幸好小丫头是个贴心的,没让姐姐受罪,很快就生下来了。”
林望舒边吃鸡腿边讲道。
“原来是定安郡主的女儿,郡主现在可好?她平安寻回来,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平安吗?
一点也不平安,林舒宴看着陆誉望去前尘,一副了然于世的样子,心中满是酸涩不甘。
他的妹妹舒蕴受尽了苦楚,陆誉却忘记了所有,一切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林舒宴端起酒盏,眼眸低垂,压抑说道:“不平安的,她差点死了。”
“她的养父母早逝,早早就嫁了人,男人也是个命薄,活该早死。我们在江南寻到蕴儿的时候,她采药意外坠崖,胳膊和双腿骨折,若不是遇到好心人把她送回家,她就不在人世了,她挺着大肚子躺在茅草屋里仿若等死一般。”
“那会,蕴儿的儿子才一岁,他瘦瘦小小躺在她的身旁,紧紧攥着蕴儿的手,灰扑扑的脸上有一双洁白的眼眸,看得人直落泪。”
林舒宴看着懵懂无知的瑛瑛,笑着说道:“幸好都回来了。
这一套说辞便是定王府对外的一致话术,要不然舒蕴也不能早日归家。
陆誉点了点头后,包厢内瞬间陷入了沉默。
这顿饭吃到最后,瑛瑛的眼眸已经在上下打架,林舒宴向陆誉示意后,站起身来把小丫头抱入怀中,小声说道:“走,大舅带你回家。”
“要给哥哥们带糕糕。”
瑛瑛小声说道。
林舒宴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好,小舅已经去打包了,你睡吧,睡醒就能看到娘了。”
瑛瑛软软的小身子紧紧贴在林舒宴的脖颈处,她忽然看到了坐在远处那位孤独的伯伯,她下意识挥了挥手。
陆誉眼眸微闪,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在看着林家兄弟离去后,他又陷入了沉寂。
直至夜色浓重,他才回到家中。
整个宣平侯府安静又寂寥,兰庭轩的样子却如之前别无二致,却有种坟地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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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你有个通房吗?她还有个儿子。”
林舒宴昨日的话一直回荡在陆誉的脑海中。
“怎么能不记得呢?”
跪在在宣平侯夫妇的坟墓前,陆誉眼神空洞,指甲深深凿进掌心,感受着心脏一波一波的疼痛,仿若千万根毒刺穿透而过。
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包,那里连块墓碑都没有。
他怎么能不记得他的挽挽。
他不敢在皇帝的监视下露出破绽,甚至连墓碑都不能给挽挽立起,无处祭奠,只能长跪在父母的坟前祈求着,让他们不要过着孤魂野鬼般的日子。
现在他能活着,全凭着记忆和无尽绵延的恨意。
五年前,他苏醒后。
视线逐渐聚焦,当他看清来人身着龙袍后,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怨恨。
皇帝本就气恼陆誉不爱惜身体,现在被最爱的儿子这么冷漠的瞥了一眼,他心中的愤怒瞬间点燃。
“逆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
啪的一声,陆誉的左脸瞬间泛红。
他沙哑说道:“父母妻儿都不在了,我一个人在这世间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