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辣味瞬间充斥着陆誉的口腔,再夹杂着心底的酸楚,他声音沙哑说道:“璋儿喜欢吃姜糖?”
璋儿摇了摇头,他捏起一个放入口中,面色如常,笑眯眯说道:“娘说我小时受过伤,身子弱。冬吃萝卜夏吃姜,应该多补一补。”
璋儿天真的话语仿若闪着寒光的利剑,反复剜割陆誉心底溃烂肿胀的伤口。
当年李娉婷下毒之事...
是他害得璋儿没有及时医治,是他没有果断处理了李家,是他瞻前顾后妄想着息事宁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陆誉的心脏已然泛起一阵阵抽痛,脸上温和的笑容已然撑不下去,他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涌的湿意压了回去。
璋儿见陆誉不再说话,以为他不喜姜糖,小心翼翼说道:“霖儿和妹妹都不爱吃,但我觉得很好,这可是娘专程学来的方子。”
“伯伯若是不喜...我这里还有莲子糖...”
璋儿稚嫩贴心的话语,仿若细细密密的针扎向了陆誉的心脏,他心脏紧缩跳动的每一下都夹杂着钻心的刺痛。
他缓缓抬眸,一字一句说道:“璋儿的糖,很好吃。”
“唔!我就知道有人是同我一样喜欢。”
璋儿欢呼着笑出声来,他曾经把姜糖送给过许多小朋友,但却没有人同他口味一样,兜兜转转竟寻到了有缘之人。
虽然这个人很快便要成为娘亲的夫君。
想到此处,璋儿忽地想起今日最紧要的事清,他紧攥着陆誉的手掌,仿若像大人一样,郑重问道:“伯伯,你以后会对娘亲好吗?”
“你真的会对娘亲好吗?舅舅说她吃了许多苦,不能再受苦了。”
璋儿不懂什么叫受苦,但他觉得大抵和被先生打手掌一样痛——每次犯错之后,先生总是拿着又小又韧的竹条打手掌,打到手掌的瞬间,眼泪便止不住奔涌而出。
他不想让娘痛,也不想让娘哭。
陆誉望着璋儿粉嫩小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认真,他心头满是酸涩。
他轻轻将璋儿拥入怀中,沉声道:“我向你保证,会用一辈子对她好,对你好,对妹妹好。”
陆誉的胸膛很宽厚,但他说的话却不是璋儿想要的答案。
他眨着眼睛,缓缓推开陆誉,定定地看着眼眸,伸出小拇指认真道:“伯伯,我们要拉钩才算数。”
“好,拉钩。我陆誉向璋儿保证,会永远爱她保护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陆誉伸手钩住孩子小小的指头,声音沙哑说道。
璋儿心满意足地看着陆誉,正欲再说些什么,他猛然一惊,转头望向门外的漏壶,快速把怀中的荷包塞进陆誉的手中。
“这个是送伯伯的”,小人儿的话都没有说完,已然匆匆跑了出去,声音在院子回荡道:“伯伯再见!我上学快迟到了...”
陆誉感受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瞬间跌坐在交椅上,看着孩子的背影,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满是浓浓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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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蕴刚把璋儿从上书房接回府中,目光便被梧桐院里的景象吸引。
红绸,红缎已然披挂开来,小巧的灯笼悬在梧桐树的枝桠间,甚至连小黑的狗窝和小鹿的犄角上,都缠着正红色的绸子。
“娘?”
璋儿似是察觉道林舒蕴的走神,他赶忙扯了扯她的手掌。
她转头温柔说道:“怎么了璋儿?”
“为什么要弄这么多红色?”
“因为明天一早,陆大哥要来送聘礼。”
突然男声出现在他们身后,璋儿正欲询问,“聘礼是什么...”,转头却看到了小舅林望舒叼着一根杂草,抱臂站在院子门口。
林望舒的身后突然又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
霖儿快速上前抱着璋儿,瑛瑛趴在林望舒的腿上,兴奋唤道:“哥哥,小舅的院子中有好多糯米糕糕和肉肉,哥哥我们去玩。”
璋儿眼睛瞬间一亮,但转头望向林舒蕴,小小眉头微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林舒蕴塞到了林望舒的怀中。
“璋儿去玩吧,莫要担心娘。”
璋儿三步一回头,望着林舒蕴站在梧桐院门口向他挥手的样子,不知怎得,他却觉得娘亲好像并不开心。
明日便是陆誉提亲下聘礼的日子,定王专门安排林望舒把三个娃娃看住,现在看来,大抵是为了照顾璋儿的情绪。
林望舒揉了揉璋儿的头,“走吧,小舅领你们去玩。”
璋儿转头看着林舒蕴离去的背影,小小地点了点头,“都听小舅的。”
自从皇帝的赐婚圣旨下达,限时一个月内完婚,林舒蕴的婚事已然成了整个王府头等要事。
纵然时间紧迫,但定王妃不容许女儿的婚仪出现任何纰漏,每天一睁眼便是在准备嫁妆操办婚仪的事情上。
她虽不喜陆誉,但此人办事却是稳妥。
短短几日便把婚仪事项彻底安顿好,并未因为时间紧迫便舍去三书六礼中的任何一项,甚至于比许多人家更为隆重。
乃至于需要女方家中备好的物件,他也早早便派人送了过来,不用王妃操心操办。
王妃原打算一腔热血好好准备一场,现在除了备好蕴儿的嫁妆外,根本不需要她来操心。
她转头看着呆站在梧桐院门口的女儿,伸手唤道:“蕴儿快过来,看看你明日的衣裙是否合身,绣娘就在院外等着。”
林舒蕴看着梧桐院的地面上布满了红色毡布,她缓缓走上前,却有种恍惚的感觉。
“明天...不就是送聘礼...我也要去吗?”
定王妃拿起手边的珠钗在林舒蕴的发髻上比划着,“那是自然,届时要和男方交换信物,你若是没有备好,母妃这里有一块羊脂玉的玉佩,你且拿去。”
“明月!你去我的院子里,问晓华取来我的一套赤金红宝石的头面。”
王妃怎么看都不满意,林舒蕴只得僵在原地让王妃搬弄着,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妃红绣五福石榴衣裙,再次问道:“我明天真的要去吗?”
在屋内忙成陀螺的王妃,应道:“你坐在屏风后看着便好,前头的事情还有我和你父王。”
听着王妃的回答,林舒蕴轻舒了一口气,她就这么静静坐在院子中看着忙碌的众人,直至夜深后,小院才重回安静。
林舒蕴从几案上端起一壶米酒,慢悠悠走向了整个王府最高的地方——位于假山处的凉亭中。
她熄灭掉手中灯盏,掀开酒盅上的小杯,斟酒轻抿,微微的辛辣使得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她深吸一口气,酒劲却涌了上来,眼眶泛着红晕,手指捏着酒杯,赏着月色一饮而尽。
不过三四杯,林舒蕴已经醉了。
她趴在凉亭的柱子上,眼泪却止不住流淌,细微的呜咽声回荡在王府的上空。
微凉的夜风吹拂着林舒蕴的身体,她微微颤抖,但心中翻腾的情绪却难以抑制。
“怎么一个人偷偷来这里哭?”
林舒宴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她蓦然回首,话还未说出口,眼泪已然如断线珍珠瞬间坠落。
她猛然扑进林舒宴的怀中,颤抖着哭道:“哥哥,我怕。”
第47章
林舒宴赶忙伸手环抱着林舒蕴,看着她瘦弱的身躯拱在他的怀中,眼底满是心疼。
“若不是我从父王书房出来,怎么能看到你比瑛瑛哭得还丑。”
他试图用调笑的语气缓解林舒蕴悲伤的情绪,但她委屈呜咽的声音便愈发得大。
她抽泣着哭诉道:“我害怕成亲....”
明明是生在权贵之家,他的妹妹却从小受尽了苦楚,从江南被卖到西北,幸好云家夫妇心善,但却在及笄之后遇到了陆誉,她又抱着襁褓中的璋儿从西北千里迢迢来京城寻夫,却又险些丧命。
想到这里,林舒宴听着妹妹呜咽的哭泣声,他的眼眶也止不住地泛红,他僵硬的手臂不擅安慰地轻抚着妹妹后背。
“不哭不哭,明天只不过是下聘礼,成亲还早。”
“哥哥向你保证,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都有哥哥在,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林舒蕴眼中的泪水落得愈发快,“我...不想嫁人...但是没有办法...”
“我之前那么相信陆誉...他舍命救我...”林舒蕴比划着当时伤口的模样,“那么长的伤,他昏迷了好几日,郎中都让我不要治了...”
“他为了养我,每日去镖局教骑射,回家的时候手掌已经是血淋淋,他爱我,护着我,养着我。”
林舒蕴长叹一声,沙哑说道:“哥哥,那时候的真心是不用质疑的。”
林舒蕴仰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淌着,她哽咽地说道:“日子虽然穷苦,但人心却是暖的。”
说罢,她端起手中的酒盅就要灌进口中,林舒宴赶忙伸手夺过,放到了她触及不了的地方。
“不喝了,不喝了。”
林舒蕴转头捂着脸哭泣道:“但京城太大了,他陆誉现在是钟鸣鼎食之家的世子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陆首辅,即将又要成为率二十万大军平定朔北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