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昭无视他,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环境,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软榻床铺,琵琶琴箫,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像个客舍。
桑昭停留的功夫,临鄣王上了二楼来。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临鄣王也跟了上来:“天子在这里。”
桑昭一顿,回头扫视他一眼:“那你怎么在外面,不来护驾。”
临鄣王一噎,为自己辩解:“我在青源楼与人议事,派了人过来,只是许久未有人回来回话,才过来——”
他停顿片刻,加重语气强调:“我也是见了楼下绥安卫,方知陛下在此。”
他见桑昭听见“绥安卫”三个字时偏头去打量前方雅间门外的护卫,轻哼一声:“不认识他们?”
他似乎并不在乎二楼的惨叫声和紧张的氛围,甚至有闲心为桑昭解释:“绥安卫是当初太祖留下的一支队伍,只听命于天子,第一代由太祖亲自选人培养。”
后来一代代传下来,已经成为天子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桑昭幽幽打量他一眼:“是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我看他们也挺听你的话。”
“你——”临鄣王顿时脸色一变,又止住话头,不与她争吵,“小儿无知,信口胡说。”
桑昭回过头去,视线在雅间中几名同样惊惧害怕的女子身上停留片刻,收回视线,瞥了眼脸色并不算好看的临鄣王,轻笑一声:“人的心思真是难懂。”
临鄣王微微一愣,听见桑昭声音继续响起:“我很好奇,你对你两个儿子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听说你行军打仗时不许军队惊扰百姓,曾经写诗写词大骂那些屠城的将领,称其不配为人。”
“但是——”她笑了笑,停下脚步,状似好奇地回身盯着他的双眸,“你又是如何培养出楚长熠父子这样的人来的呢?”
“是因为是自己的血脉,所以——”
“女公子。”临鄣王勉强保持笑意,恨不得抬手捂住桑昭那张嘴,“何必非要说这些话,本王钦佩你的大义,并不想与你交恶,你又为何定要如此与我说话?”
桑昭微微笑了笑:“我原先以为,你和我是不会心平气和地说话的。”
临鄣王明白她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在这个四处皆是天子耳目的地方与她谈论此事:“长熠自作孽,不可活。本王并不怨恨女公子。”
他话音落下,前方房间打开,一名黑衣护卫出门,对他们二人拱手行礼,做出请的手势:“二位,请。”
第122章 屋中血色
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请了进去。
桑昭一踏进房间,血腥味顿时毫不客气地扑来,血色几乎要蔓延至她脚下的地板,临鄣王皱起眉头,缓缓变了脸色。
房间角落堆着两具尸体,光着的上半身上,鲜血还在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上缓缓流出滑落进血泊之中,一时看不出哪里才是致命伤口。
尸体旁边,两把剪刀躺在血泊中。
床帐被溅上鲜血,宽敞的床铺上,血水浸湿被褥。
天子坐在桌边。
桑昭进来时,他循声望过来,双目猩红,嘴角带笑,眉眼中充斥着戾气,脸上被溅上几滴零星鲜血,苍白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束染血的桑花。
桑昭垂眸,看见天子的衣袍被浸染上大片血迹。
他的脚下,还倒着两具尸体。
临鄣王躬下身去,拱手行礼:“陛下。”
楚源没理他,深深地望了桑昭一眼,视线微微移动,看向桑昭二人身后。
“砰——”
桑昭回头。
见绥安卫抓着一人的衣领将人粗暴拖进房中,绕开桑昭和临鄣王,将人狠狠扔在楚源脚边。
那人被屋中的景象吓得顿时白了脸,跪在地上惊慌失措撑着身子,却又被地板上的血迹吓得缩回了手,疯狂在身上擦拭血迹,慌乱对上楚源的视线,余光触及另一边的桑昭和临鄣王,浑身一颤,连忙趴下去,以头抢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绥安卫统领微微抬手,立即有人将刀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赵郎君,今日为何在此?”
赵旭万万没想到天子今日出宫探望太傅,也万万没想到这长乐楼里会死人,还这么巧偏偏在天子回宫途中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这些人才刚刚跑出酒楼,便被迎面而来的绥安卫统统抓了回来。
“臣,臣只是约了友人,出来消遣——”
楚源轻嗤一声:“什么消遣?”
赵旭诺诺不敢言,趴在地上,额头触地,根本不敢看他脚边的尸体。
凝固的氛围中,响起一道突兀的脚步声,踩着血水靠近,震得赵旭的心跳瞬间加快,呼吸紧促起来。
桑昭从桌下扯出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
临鄣王额角青筋直跳,一句大逆不道就在喉咙边,但偏偏被冒犯的人像是毫不在意,只是偏头瞧了她一眼,便又转回头去,徒留他一个人独自憋屈。
楚源望向墙边那两具尸体:“那两个怎么死的,你可知晓?”
赵旭小心抬头,顺着他的意思往墙边看了眼,立马转过头来:“臣,臣不知情啊,臣什么都不知道,臣不知他们怎么死的......”
“那就让别的人来说。”
他话音落下,又有一名身形单薄的女子被绥安卫从门外带进来,颤颤巍巍跪在楚源身前。
“你说。”楚源道,“人是怎么死的,谁杀的?”
女子面色苍白,勉强保持住镇定:“我,我不知道,我与诸位郎君在房中,只听见两声惨叫,原,原本没太在意,后来才听见有人说死人了......”
绥安卫统领追问:“既然听见了惨叫,为什么不在意?”
女子垂眸,攥住腿上布料:“因,因为这些声音很常见的......有时是女子的,有时是男子的,我,我们一时也未曾听出来那声音是官人们的。”
统领还要问话,楚源却蓦然冷笑,问赵旭:“你说,你是来做什么消遣的?”
赵旭不敢说话 ,冷汗淋漓,头贴在地板上,不敢抬起。
楚源踢了踢脚边的尸体,笑道:“两个朕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官员,做了这长乐楼的幕后东家,蓄倡养妓,打着酒楼的招牌,做着欢楼的生意,岂能不乐?”
他不可抑制地笑出声,垂眸盯着赵旭不敢抬起来的脑袋:“楼里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赵旭衣衫几乎被地板上的血迹染红大半,死死低着脑袋回话:“陛下明鉴,臣,并不知晓啊,许,许是卖身进楼.....”
桑昭的视线从形销骨立的女子的身上流转,衣领处的淤青,手腕处的绑痕,忽然出声问女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临鄣王不满皱眉:“陛下还未——”
楚源打断他:“让她说。”
女子抿着唇犹豫片刻,小心看了眼楚源脚边的尸体才在赵旭惊惧害怕的视线中缓缓出声:“我,我是被,被郡主和侯爷卖进来的......”
绥安卫统领眉头一皱,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刚要出声,桑昭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哪个郡主,哪个侯爷?常宁郡主和安远侯?”
女子低着头未敢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桑昭微微偏头,楚源怔愣的神色被她尽收眼底。
他察觉桑昭的视线,身子有些急迫地前倾,追问女子:“那你是怎么进的郡主府?”
女子抬头看他一眼:“我原是上襄人,两年前上山上香,在山下茶摊喝了一碗水,醒来后便在运送我们进京的车中,算上我一共六人,都被送进了郡主府......”
她顿了顿,呼吸急促起来,咬了咬牙,强忍着情绪继续道:“供郡主和侯爷取乐,我们之中,有人被打骂侮辱致死,献给高官,有人如我一般被卖——”
“够了。”
楚源打断她,攥着桑花的手愈发收紧,“......朕知道了。”
他撑在桌上的手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垂眸间看见她手腕处的绑痕:“伤,谁弄的?”
女子沉默片刻,出乎众人意料的,挽起衣袖,露出伤痕斑驳的手臂,未愈合的鞭伤渗出血迹,她缓缓指向跪在一边的赵旭:“......他。”
楚源:“......是他强迫你的。”
女子俯身拜他:“喝下那碗水后的种种,皆非我所愿。”
楚源狠狠闭了闭眼,按着额头的手微颤,忽然抬手拔出身边绥安卫腰间的长剑,赵旭连忙不断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临鄣王不得不上前:“陛下三思,私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