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习善的胆小怕事,安千戍早有耳闻,本想吓唬其两句好叫他交出那个小差役。他昨夜至吉府密谈,除了心腹并未知会他人。那个突然冒出的蒙面人,不知是巧合还是本就冲他而来!他们此次所为,若被人知晓可是会有抄家没门之罪!这使他不得不多想,不得不慎之又慎!那个小差役,能问出什么更好!若问不出,也得灭了口,以防夜长梦多。想来一个小小的县尉死便死了,再补上一个就是,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哪想到,这陈习善跟传闻中大相径庭,竟是个软硬不吃的!
看出陈习善态度强硬,安千戍也知此时撕破脸没甚好处,只得不再提及要人一事,但语气并未缓和,依旧怒道:“看来陈明府早有定断!某到要看看这盛世乾坤,尔治下却出了妄图行刺之人,汝将如何向圣人交代!”
陈习善:“某还有一事不明,请安都尉赐教?”
安千戍:“讲!”
陈习善:“都尉一直称昨夜的贼人乃是刺客,可据某所知,昨夜他们交手之地距离麾下访友之处还有些距离,都尉为何就一口咬定那人是刺客,也许只是个闯空门的毛贼?”
安千戍:“陈明府是不信某所言?那刺客当然是行刺不成,欲逃走时被某的护卫拦截在那里!”
陈习善:“哦,听高县尉说,他赶到的时候,双方正打得激烈,周围的院落并未有人出来相帮,想来是那吉府的护院疲懒,相比起来麾下的护卫可真是恪尽职守的典范啊……”
安千戍:“……”
陈习善:“说到此处,某斗胆请都尉通融,让昨夜的三位壮士来县衙一叙,想来他们所知会更为详尽。”
安千戍:“……他们三人重伤,不得挪动!陈明府要问询可亲至吉府!某到要看看尔等最后能查出个什么结果!”
说罢,他一摔袍袖,道;“不必送了!”也不再理会陈习善,气哼哼的出了厅堂。
见他出了院门,一直候在堂外的县衙众人一拥而入,在他们眼里自家明府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大伙对着他毫不吝惜赞美之词的一通猛夸!什么不畏权势、刚正不阿、气贯长虹、宁折不弯……
陈习善抹了把冷汗,塌着腰赶紧找地儿坐下,猛灌了两口茶汤,才挥手道:“散了,散了,都围着我作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又指着县丞赵宽道:“去告诉高晋那厮!我准了他病假,让他在家安生的猫个一月半月,等安千戍离了柔远县再来当值!再闹出事来,我可保不住他!”
县里的衙役们显然都不惧怕他们县令,还笑嘻嘻地道:“明府说得是!高县尉被打了二十杖,伤势重得很!没个一两月都下不来床!”
“放屁!”陈习善也不顾形象了,吹胡子瞪眼道:“你们自己动的手,打成什么样自己心里还没个数!要不是姓安的找人看着,你们还不得给他套上绒垫!你当我不知,天不亮他就嚷着要酒喝,去告诉他,要装好歹也装得像个样子!”
越说越觉得糟心,把一群人都轰走,也没了去衙门的心情,他溜溜达达的来到后院。
柔远这地方,气候恶劣、地广人稀,娇艳名贵的花卉根本养不活,偌大的庭院只搭了几个葡萄架,余下的就是成片成片的无花果树。此时节正是果树的花期,一朵朵淡棕黄色的小花,坠在茂密的宽大叶片中,煞是喜人。
望着满眼绿意,陈习善才慢慢静下心来,脑中飞速的整理着这件事的始末。北庭都护府的都尉漏液秘访吉温的堂弟,当晚又出现了个蒙面高手,而且还有同伙!听高晋说,与他交手的那三人也不是什么护卫,看功夫路数倒像是圈养的死士!这事不论怎么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且他们所密谋之事定还不小!先不说高晋是不是真的无意撞破,这事既捅到了他这里,想来那边必会遮掩防范,也不知要查出个什么结果,他们才会满意罢手,想想都脑仁疼。
你说让他去查明安、吉密谋之事,然后上报朝廷!
可拉倒吧!他陈习善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龄,亦认得清现实。
这事要说跟李党全无关系,任谁也不会信。现如今朝堂上李林甫一手遮天,他要是真能查出个二三,一封密折递上去,慢说根本到不了圣人眼前,恐折子刚出了伊州,他全家的性命就都得交代在这了!
他现在所思所想的无非是怎样保住柔远的百姓别被祸害,只求他们能速速了结后远离了此地。其他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若真能寻到不法的证据,他也好悄悄地攒起来,等到契机合适之时,再徐徐图之……
再想到这都是高晋那厮惹来的祸事。
他在这劳心费神,那厮却在家喝酒食肉!简直不能忍!
想罢,他提了袍角,风风火火的冲到前衙,叫了文书来,狠罚了高晋三月的俸禄,才方觉心口一股郁气去下了大半!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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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前七刻,三百声暮鼓刚刚敲响,街上的人群还三三两两的未曾散去。谷三娘早早就关了门面,这一天里她一直心神不宁,好容易挨到闭市,着急忙慌的换上套方便的胡袄就要出门。正琢磨着是光明正大的上门拜访,还是飞檐走壁的偷偷潜过去,谷叔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天还大亮着,你急个甚!”
谷三娘转身的同时早扬起了笑脸,“您可算出来了,我都怕您饿晕在里面。”
在谷叔的眼里,早把谷三娘视如自己的亲儿女,当父亲的哪还能跟自己的孩儿置多久的气,更何况这次本就是他太过冲动鲁莽。此时见了谷三娘的笑颜,他心底早已开怀,但脸上依旧没什么好颜色,哼了一声道:“那怎不见你冲进来看我?听那小子受了点小伤,就急得要上房了!”
听了谷叔的说辞,谷三娘“噗嗤”笑出了声,这上房一词用得恁的贴切。看着谷叔又阴沉下来的脸,她忙止了笑,“您这说的哪的话,等鼓声一停,您老要还是不出来,我可是打算上去拆门的!”
谷叔看着眼前隐着笑意瞪圆了的杏眼,不自觉的心底都软了两分。他转了身一面往灶房的方向走,一面沉声说着:“亥时再去,那小子那里怕是会有人盯着!去时先看好了退路,不行别强入,等明儿个我白日里上门去给他送酒。”
“哎!”谷三娘痛快的应承下,随着她谷叔亦步亦趋的进到灶房去打下手。就知道谷叔嘴硬心软,气狠了最多两天不搭理自己,都没坚持到过第三日。
亥时刚过,暮色沉沉,夜阑人静之夕。
谷三娘拢了长发,换上了夜行装束,想了想又多拿了几瓶药粉放入随身的荷包里,知会了谷叔一声,一翻身就跃上了屋脊。
高晋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榻上。
晌午里得了明府的口信,这伤得照着个把月的养,装病也不是啥轻松事,只这一日里,为了装得像个样子,他趴在榻上迎来送往接受了各方好友、左邻右舍一众人等的嘘寒问暖,笑得脸都僵了不算,四肢百骸仿佛有虫子在爬,又麻又蜇的浑身难受。他今日只喝了碗隔壁李阿婆特特熬煮的米粥,胃里早空了,饿着肚子也睡不着,只得一把掀了被子,打算去灶房里看看。他记得前儿个好像还剩了半拉烧鸡。
高晋独身住在个小院里,他阿耶阿娘早已亡故,也没提过还有什么兄弟姐妹,算是个孤儿。但已经这个岁数了,早用不着人照顾,除了下厨的手艺差点儿,自己住着更便利。周围的邻里都是小门小户,看他孤身一人,又是衙门口的,平日里谁家做口好吃的,都不忘给他送来碗,能伸把手的就伸把手,往来相处多积攒点情分,等到真遇上了事情,也好多个帮扶的。
高晋拉开门,院子里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天色再黑也不会绊倒东西。他径直的往左墙下的灶房走去,隔壁家二娃子养的黄狗听到了动静,旺旺旺的一阵狂叫,高晋翻着白眼,在心里骂着这胖狗早晚给它弄出来炖了!一想到香喷喷的肉,肚子更饿了,他哀叹着推开灶房的门,手刚碰到门板,却突然停了动作,他眼睛瞄到,贴着墙根的地方,站着个人!
高晋的反应很快,在他发现人影的同时,一个翻身就贴了过去,五指成爪欲厄住对方的喉咙。当他的手已触上对方的脖子时,却好像被烫到一般,瞬间缩回手,还顺势往回蹦了两下。
今晚夜色正好,月光如练,在墙根站着的人往前迈了一步,借着光她秀美的轮廓看得更为清晰,正是谷三娘。
看着一身黑衣的谷三娘,高晋抬手指着她,怒从心头起,正欲骂上两句。忽觉夜风吹到身上凉飕飕的,才猛地想起,为了上药方便,自己此刻还裸着上身呢!这次真是把人都丢到了姥姥家!他差不多把轻功运到了极致,一阵风的蹿回榻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谷三娘后脚也跟了进来,还随手掩了门、燃了灯。烛光下的谷三娘眉眼含笑,眼睛亮闪闪的,她抿着笑,看着只露出脑袋,满脸通红的高晋道:“看来高县尉伤得是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