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神佛,一砖一瓦,全附着僧人的眼睛,监控法阵事无巨细地聆听着所有动静。
姬惟明在永宁寺的地盘上,与其他贵人一样,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
嘉应非常了解姬惟明。
姬惟明绝不是行为孟浪之人,他当然也知道寺庙之内会有监控,却仍旧如此情难自禁……
姬惟明已经愁云惨淡了好一阵日子,谁有本事能让他一夕转悲为喜?
除非他喜欢的人来了。
这个推断,如晴天霹雳般照亮嘉应混沌的脑袋。
“国师。”
侍僧吃惊地看着被扫落地上的墨砚,他尚且还不及细想,持重的圣子为何举止失措,已被嘉应抓住了问:
“他见的女人,什么模样?”
侍僧期期艾艾地答:“戴着面纱,看不清。”
“住哪?”
“红、红枫居。”
嘉应松开他,自言自语般:“我要见她。”
说完,他直接走出门。
不顾夜幕降落,已过了会客的时间。
身后跟着很多人,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话。
嘉应已经听不见了。
他一开始还能自持身份,只是快步走,后来他提起僧袍的下摆,跑了起来。
那个女人有可能根本不是她。
但只要想到有一半的概率会是她,仅仅是想想,就能让他迫不及待。
跑着去见她。
嘉应来到“龚婕妤”的住所。
侍卫畏惧地拦下他,说要通报。
嘉应直接推开他们,往院里走。
狭窄的住所,很像他们曾经的爱巢,他已有即将和她久别重逢的预感。
与天井正对的小轩窗,有女子正坐在床边卸妆。
嘉应对上她的脸,如遭电击,定在原地。
她无意抬头,看到他,似也大感意外,小小地愣住了。
嘉应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她。
他站在窗外,伸手摸了摸她披垂在肩膀上的秀发。
然后,听到熟悉的嗓音响起。
“嘉应?”
没有错,是他的焦言暇。
嘉应半是惊喜,半是埋怨。
埋怨着姬惟明。
姬惟明不是很喜欢跟他分享和她的情事吗,为什么姬惟明来找她的时候,不跟他说了?
姬惟明是在防备着什么。
作为姬惟明曾经的好兄弟,嘉应想公允地评价一句。
姬惟明就是个……
贱人。
烧得起火了。
就该扔到军营里被人践踏的烧贱男,只有被玩到破烂了才能灭他的野火。
对女人完全没有吸引力的下等货,才要搞千里送菜上门的把戏。
没人爱就是没人爱,他以为他倒贴就有人会爱他吗,其实只是让他显得更廉价。
恶心透底了,姬惟明。
“圣子大人?”
跟在嘉应身后赶来的侍僧们,大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嘉应已斩段俗尘的纠葛,天下人无人会怀疑他的虔诚,就算临近入夜跑来见女子,所有人也只会往公事公办的角度猜测。
嘉应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平地刮起一阵朔风,把闲杂人等刮到山门之外。
嘉应从袖口拿出一座袖珍佛塔,逆时针绕着塔尖旋转一圈,关闭了此地的所有监控。
叶晓曼推门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嘉应与她一同发问:“你来,为何不告诉我?”
叶晓曼感到头有点痛。
她不是没想过寻求嘉应的庇护。
只是吧,嘉应对她表现得很冷淡,他也放过狠话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她不觉得嘉应愿意为她与太子作对。
统治阶级向来沆瀣一气,是吧。
并且哦,找嘉应的代价太大了。
她在他面前树立的是随时愿意与他私奔的人设,她很怕他上头了,真找她兑现,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她干脆找也不找他了。
没想到他居然自己找上门了。
也不知道怎么察觉到她来寺里的。
叶晓曼腹诽不止,外表还是假装得非常惊喜。
三步并作两跑到嘉应身边,“好久不见。”
她仰头殷切地看他,脸激动地发红,腼腆地搓手,“我给你发的信息你都没回,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嘉应收起了乍见她的失态,冷淡地回答:“你的讯息,说话很没有分寸,我很难回。“
他解释完,才觉得是可以不用解释的,生生转了话题,”以后你来永宁寺,可以告诉我的。”
叶晓曼的语调飞扬,“好呀。”
接下来,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两人面对面,在夕阳下,安静地站着。
第152章 他能保你我也能
嘉应发现叶晓曼也穿了白衣。
他理解的,她故意穿和他穿同类型的衣服,是她隐晦地表示思念的方式。
他还留意到,她方才是想触碰他的,但还没碰到他,就停住了。
爱是克制,是想触碰又收回来的手,他同样也能理解。
只是她看上去很健康,面色红润,情绪也很快活。
她倒是比他坚强,把失恋的痛苦掩饰得很好。
嘉应压下翻山倒海的酸涩,与叶晓曼维持着陌生人的体面。
“你的身份变成龚婕妤的原因?”
叶晓曼把在姬惟明面前说过的话,对着嘉应重复了一遍。
“我代替我的弟子和亲……”
姬惟明拥有的待遇,嘉应也不能少。
一碗水端平,是渣女的自我修养。
“我知道,我愚蠢又冲动……”
她茕茕孑立,站在她的影子里,因为羞愧而转过身,不想再直面他。
“我实在是控制不了想见你,想着来皇朝,万一,万一能再见你一面呢?”
果不其然,她听到嘉应说:“荒唐。”
同时,他的语调立竿见影地升了温度。
冰山初融。
他无力地强调,“你就算苦苦纠缠,我也……”
叶晓曼还真怕他当真了,立刻柔声打断他,“没关系的,我已经见到你了,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嘉应一面责怪,其实心里暖洋洋的。
她连命也不要,愿意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她不愿意面对他,他主动绕到她面前。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叶晓曼回答:“我不小心得罪了太子殿下,生死未卜,好在……”
嘉应:“姬文逸怎么你了?”
叶晓曼可喜欢聊这个话题了,恨不得每碰到一个姬文逸的熟人,就说一次他的坏话。
是造不成什么物理伤害,但她可以抹黑他啊。
她如此那般地讲完,嘉应的脸越听越黑,解下他腰间的玉佩送给她。
“你带着我的信物,日后姬文逸再对你不利,你出示信物,他会给我几分薄面。”
叶晓曼高兴地收下礼物,还要别有用心地说一句,“不用啦,我找了姬惟明帮忙,他承诺会说服姬文逸不再伤害我的。”
嘉应拿着玉佩的手蓦然用力,上挑的眼尾用力扬起,“你宁愿找姬惟明,也不愿找我帮忙?”
“我在你心目中,就没有他能干吗?”
来了,嘉应久违的耍小性子!
他的情毒不是早解了吗,怎么闹别扭的样子,和头脑不清醒时一模一样。
叶晓曼猜不透嘉应幽深的心。
钓是钓得很,结婚又不肯。
她只能顺着他说话,用同一个原因搪塞,“我们分开的时候你说了嘛,让我别再找你。”
嘉应再三确定,“是因为觉得我不帮你,你才退而求其次找他的?”
叶晓曼敷衍:“阿对对。”
嘉应偏偏纠结上了。
他诘问:“你和姬惟明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晓曼支支吾吾的说,“他曾经跟我告白过……”
嘉应说:“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跟他拉拉扯扯?”
什么拉拉扯扯,你又没亲眼碰见不许血口喷人了啦。
叶晓曼为难,“我如今深陷险境,他主动说他想帮助我,我再三说不用麻烦他,他还是坚持,甚至说我不同意他就一头撞死……”
总之有什么瓜葛,全是别人主动的。
她唯一的错误,只是不懂拒绝罢了。
要怪就怪她是个好人。
嘉应全靠半辈子的好修养在撑,才没对姬惟明恶语相向。
“他以死来要挟你?”
叶晓曼模棱两可地说:“他也只是一片好心……”
嘉应觉得叶晓曼就是太善良了,以至于她的善良没有锋芒,姬惟明的算盘珠子就差崩他脸上了。
口口声声提出要帮助她,不过是对她色心不死,想要借机靠近她而已。
说起来,她的苦难也是他们两兄弟导致的。
嘉应又被一阵阵的愧疚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