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软润滑的触感,像踩着某片富有生命力的海藻,一块质感极好的地毯。
侍僧骇然,道了声“恕罪”,连忙施展了满室光明咒。
禁闭室亮堂如被阳光照耀,侍僧低头,赫然发现他不小心踩在了一片长发之上。
长发如一条黑色的河流,从屏风后面流淌了出来,色黑如漆,光彩夺目。
神域的美人评判标准之中,头发也被当作了一项重要考核指标,如果仅看头发,所有人会认为屏风后坐着一位绝世美人。
侍僧的心蓦然下沉,如坠冰窟。
他连忙绕到屏风后,看到一位熟悉又全然陌生的长发男子,正坐在矮几前研墨作画。
长发披在他身后,像思念的具象,如野草疯长。
那男子画完画像上的最后一笔,微笑与纸上的人物对望几息,终于搁笔,抬头看他。
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容色端清,天姿秀出,层层僧衣初雪般洁白,气质洁净如谪仙,正是嘉应没错。
他这才发现,屋内的四面墙上贴满了叶晓曼的画像,一颦一笑,真实得几乎脱画而出。
地上散发着无数写着墨字的信笺,墙角整齐的书信已垒到了天花板的位置。
嘉应的40年,就在通过画像思念恋人、通过书信独诉相思之中度过了。
侍僧大惊失色,需要紧紧地抓着屏风的边沿,才能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祖宗们的惩戒毫无意义,嘉应更加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了。
老和尚们希望他能在时间长河里稀释他的执念,他却将时间炼成了浓郁的酒。
嘉应对侍僧的失态毫不在意,他起身,从侍僧身旁走过,走出门去。
他的神情乃至背影平静无波,侍僧却觉得他更疯了。
嘉应走到门外,那些等候在走廊上的僧人,和侍僧一个反应,集体变色。
通往外界的走道,是一条缓缓向上伸向地面的石路。
每一块地砖写满了黑字,既像遍地的佛经,又像是符箓。
出口处有光,嘉应走上去。
侍僧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
他急急地提醒嘉应,“这是一条试炼之路,只有四大皆空之人,才能如履平地走完全程,您如果凡心未尽,将会承受地狱业火焚身之苦。”
嘉应没有迟疑,他从容地往前走。
十尺长发如浮光掠星的绸缎披垂身后,长发拖地,衣裳飘逸,身姿极为美丽。
脚下像踩着刀山,是用鱼尾换取人类双腿的美人鱼的代价,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
地上的佛经在他经过之时,如焰火从地面熊熊燃升,白衣着火,血色的火焰吞噬了纯白的他,血肉被烧化成灰烬,手臂上露出森森的白骨,连骨头也起火了。
焚化成灰,灰烬落地,灰烬又重新化为人形站起来,重新长出骨头血肉,骨头血肉再被焚烧,如此往复不止,也无法熄灭他血脉之中沸腾着的爱与欲,嘉应一步步地往光明处走。
业火从无法损毁的生生不息的执念。
侍僧全程跟在嘉应的身旁,看到如此惨烈的情景,他忍不住哭了,一路语无伦次地说:“您不疼吗,算了吧,您忘记她吧……”
嘉应一步一个血印,固执地走到了出口。
日光强烈。
他久居地底,一时适应不了强光,抬起已被焚烧成黑炭的手指,挡在眼前。
焦炭被风吹落,皮肉包裹白骨,复原为原本漂亮的手掌。
“圣子。”沧桑的叹息从嘉应的身侧传来。
自幼负责教导嘉应的老僧出现了。
嘉应收回注视太阳的视线,冷淡地低头看他:“放我离开。”
老僧复杂地看着嘉应还俗后的样貌,这鲜明地提醒着旁人,嘉应如果不是被永宁寺选为圣子,他本应是一位俊美高雅的世家公子,有一段令人艳羡的姻缘。
老僧没有正式回应嘉应的诉求,他拿出了姬文逸的手谕,“陛下请您出山。”
嘉应接过,草草一阅,他直接提出交易,“我可以帮永宁寺的忙,作为交换,我要离开。”
老僧看向嘉应的身后,以侍僧为首的僧人,无措地站着,每人的脸上有信仰崩塌后的茫然。
永宁寺十几年耗费心血的培养,抵不过女子的几句花言巧语。
老僧和嘉应无言地对望了一会,他怀念地说道:“圣子如果失去了记忆,一定能恢复成过去的模样吧。”
老僧言出法随,他盯着嘉应,说完他的咒词。
嘉应身躯震颤,如被命运的巨手攥住的傀儡,他愣愣地看着老僧,“师尊……”
他的瞳孔凝滞不动,逐渐失神,和叶晓曼有关的过往,像白纸上被橡皮擦抹掉的铅笔字,珍贵的记忆一行行被擦掉,消失无痕。
过了良久,嘉应的眼珠逐渐恢复神采,只是傀儡被挖去了心脏,眼神变得空洞了。
他从身后抓来一束他的长发,茫然地盯着掌心的发丝,又朝老僧投去不解的询问,“我怎么了?”
老僧慈祥地微笑:“您前阵子走火入魔了,失去了部分记忆。”
嘉应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他似乎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心脏空洞洞的。
第326章 什么?家主在外做鸭
老僧催促道:“您快快出门,别让陛下久等了。”
嘉应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上,抓着姬文逸的诏书。
“嗯。”他如往常一般,无喜无悲地应下了他的义务。
姬文逸的飞行法宝,外形是一座巍峨的仙山,仙山之上建有华丽的行宫,亭台楼阁胜似仙境,若是低空飞行时,在地面投下极具震撼力的庞大阴影。
永宁寺答应了合作,嘉应在约定的时间内,出现在姬文逸的面前。
法宝全速飞行,在一个又一个传送法阵之间跳跃,以最快的速度赶向鬼域。
赶路的日子无聊,担忧着叶晓曼安危的时间难熬,姬文逸为了转移注意力,让人请嘉应过来下棋。
嘉应没有喜欢的事情,也无厌恶的东西,姬文逸叫了,他就结束在静室中的打坐,心无波澜地过来。
姬文逸摆好棋盘,嘉应坐在他对面,姬文逸看着嘉应不伦不类的形象,微微挑眉。
嘉应不肯剪去他的长发,拖地的头发毕竟行动不便,最后只同意让人将他的头发剪短,保留了长发及腰的长度。
侍僧不会梳发的手艺,嘉应又是缺乏生活常识的人物,更不会替自己梳男子的发髻,于是便披散着一头长发。
雪白的僧衣,低头的时候,几缕黑发随意地落在胸前,眉目如水墨隽永,身姿萧肃清举,濯濯如春月柳,不见落拓奇怪,倒也好看。
是神域的其他男人不想让自家老婆看到的模样。
嘉应不爱说话,和姬文逸对弈的时候,就沉默地落子,落花飘在棋盘上。
姬文逸一面与嘉应手谈,一面观察他冷清的模样,嘉应犯了情戒,蓄发还俗,姬文逸承认有些吃惊,是他算尽天下没有算到的一环。
姬文逸不像他人对嘉应持有批判或者鄙夷的态度,曾经的他会,现在的他深陷情海,明白世间有一些事无法抵抗,是天命难违,发生了便发生了。
以恋爱脑对另一个恋爱脑的惺惺相惜,他甚至还挺欣赏嘉应的勇气。
“没想到大师也是一位性情中人。”
嘉应抬眸,波澜不惊地望着姬文逸。
姬文逸又承诺道:“你还俗后,若是与心爱之人在神域安家,永宁寺方面你无须担心,朕愿意给你提供庇护。”
嘉应重复:“心爱之人?”
姬文逸说:“你何时成亲?朕过去喝杯喜酒。”
嘉应摇头:“陛下说笑,贫僧既无成婚打算,亦无相悦之人。”
嘉应又捻起他衣服上的发丝看,猜测可能是他的长发让姬文逸误会了,但他莫名的,又想留着他的头发。
姬文逸抚着豹兽脑袋的动作蓦然停下,他通过嘉应茫然的表情,聪明地猜到,永宁寺的老东西清洗了嘉应的记忆,重新把嘉应变为循规蹈矩的傀儡。
姬文逸笑了,他懒得掺和永宁寺的家事,更乐意在一旁看热闹,顺便捏着老僧们的把柄将来谈合作,他没有提醒嘉应,一笑置之。
“朕误会国师了。”
姬文逸和嘉应赶路的时候,萧楚竞和司空情来到了鬼界的外围。
司空情先到,萧楚竞稍后与他汇合。
司空情把他司空家能干架的高级魔修全捎带上了,浩浩荡荡装了十条飞舟,另有十几万兵力在赶来的途中。
萧楚竞的依仗目前只有宗门。
宗门出于避免战争的谨慎不好倾巢而出,派了之前一同到神域执行任务的大师兄大师姐等十几个修士,陪同萧楚竞过来讨人。
各位太上长老很是重视无名剑,为了寻回叶晓曼,偷偷给萧楚竞塞了不少攻击符箓,灌注了化神期的全力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