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出去,时哉行看向在大镜子前扭来扭去的叶晓曼,她明明没有要事找他,却赖着不走。
时哉行今天尤其劳神,已经虚弱不堪,直接下逐客令。
“叶师侄,你若无事先回去吧。”
叶晓曼听了,心里一股烦躁的火。
都晚上了,怎么还不约她一起睡觉啊。
不是已经向他展示财力了吧,还玩什么欲擒故纵啊死装男,赶紧给我快进到仙人跳!
叶晓曼推开窗户,看着外头的灯海,琉璃灯像漂浮在黑色海洋的一只只发光水母,格外梦幻。
她听见空中云朵后闷闷的雷声,“长老,要下雨了。”
她说,尽量让嗓子发出哭腔。
“其实我很害怕,老担心拓跋於陵会再袭击我,不敢回去。”
“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师姐师兄们加上我都打不过大魔头。”
时哉行和蔼地告诉叶晓曼:“我已经测算出玄幽魔祖的藏身之处,他不在天机门内部,各位祖师已前去围剿他,你不必害怕。”
同时他有点失望,叶晓曼过于懦弱了,恐怕无法背负救世的责任。
“那我就放心了。”
叶晓曼走回时哉行跟前,在他的注视下,拿起桌上一个干净杯子,给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她喝完水,时哉行想她应该走了吧,没想到她绕过他的椅子,往珠帘后走去,停在他的床前。
“你的被子是什么材质的?天呐,它会一闪一闪发光耶。”
时哉行透过珠帘,看到叶晓曼弯腰在摸他的床。
她的声音拔高,很惊喜,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他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其实他心如古井,是很少对什么东西产生好奇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疲累的身躯已经过长途跋涉,站在她身旁,被她吸引着去看被子。
不过是为了提高观赏性,被面的刺绣图案镶嵌了一些米粒大小的夜明珠而已。
叶晓曼又很自然地说:“布料摸着很舒服,不知道睡起来什么感觉?”
她说完,当着他的面往床上一倒。
她倒下的时候,手勾着时哉行的腰带,时哉行被她带得倒在她身旁。
时哉行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发展成两人肩并肩地躺在床上聊天。
叶晓曼无聊地转动她手臂上的黄金手镯,“天姚长老,你是哪里人?”
时哉行看着帐顶,那里用发光的灵线绣了一幅天象图,漫天的星辰在灯火中闪烁。
他说:“我不知道。”
叶晓曼停下动作,不会吧不会吧,连聊原生家庭创伤打开心灵这一步也走不通吗。
“怎么会不知道?”
时哉行说:“我出生后不久,前一任门主测算出我与天机门有缘,找到我父母,收养了我。”
“我从小在昆仑天宫长大,身边年龄相仿的弟子和我一样,天生不知道父母的存在,身边人不说,我们亦不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
“等到出门游历天下,知晓真相时,老门主已去世了。”
叶晓曼停下摆弄她手镯的动作,时哉行转过脸看她,他原以为她会和别人一样,说些言不由衷安慰的话,没想到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不赞同地说:
“你们不是都很会算吗,自己算一算不就能找到亲人了?”
时哉行笑了,“善易者不卜。我们算自己的事情,总无法不准。”
“笨,”叶晓曼说,“你们可以交换着算啊。”
她说完,洋洋自得她的聪明才智,吹了吹她的刘海。
沉迷于自恋,完全无暇哀悼他人的命运。
第791章 雨疯
时哉行听完,认真地考虑了叶晓曼的建议。
道理浅显不过,但是他从未想过以这个角度去破局。
也许因为他是最卓越的预言师,比起假手他人,更相信自己推演出来的东西。
他摇摇头,他是真觉得无所谓。
“我对我的过去没有好奇心,不渴望答案的问题,我从不占卦。”
叶晓曼说:“长老讲话好老气横秋哦,根本不像年轻人会说的话,您今年贵庚?”
时哉行据实以报:“101岁。”
“咳!”叶晓曼想不到时哉行外表年纪轻轻,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了。
她鄙视道:“你今年100多岁修为却只到结丹巅峰期,跟我差不多。”
她自从轻而易举打倒了一个结丹巅峰期后就无比膨胀,“你好菜啊。”
她鄙视完,记起她还在攻略他,连忙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菜的。”
时哉行平和地赞同她的说法:“我体质虚弱,的确在修行的路上走不远。”
叶晓曼瞅着他平淡的侧脸:“你从不会感到自卑吗?”
时哉行怡然自乐:“各安天命。”
叶晓曼总是没大没小地同他说话,可时哉行偏偏觉得与她相处时最是松快。她的毒舌里裹着蜜,冒犯中藏着察言观色的灵醒,既不会因他的身份高于她就刻意逢迎,也不会故作高深惹人生厌。
所有人都跟他保持距离,就连名义上的朋友卿远斛也与他不亲近,时哉行很少能遇到与他平等对话的人。
和叶晓曼聊天令他愉快,她被子里温暖的体温烘得他舒适,他不由想,也许应该多出来走走,接触年轻人的想法,感受他们的活力,接触鲜活的生命百利无一害……
一道闪电照亮了床前的空地。
雷声追赶闪电,轰地在天边炸响。
叶晓曼揉揉耳朵,可能长老寮所离天空很近,雷鸣比什么时候听着都大声,震得她耳膜有点发麻。
时哉行突然问:“要下大雨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有些难受的样子,翻过身背对着她,再一次下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叶晓曼很不甘心。
很难接受她努力半天,换来一个盖棉被纯聊天的结果。
眼前的“天姚长老”如此洁身自爱,让她差点相信他只是单纯跟大师姐偷吃,被老婆抓奸在床纯属意外,没有任何设计仙人跳的意思。
滂沱大雨洒落。
雨气入侵,温度骤然下降。
叶晓曼一会把被子打开假装要起床,一会又把被子盖回去,拖延时间:“雨好大,我要不要等雨小了再走?”
时哉行没有说话。
叶晓曼察觉到身上的被子在抖动,她很快察觉到抖动的根源来自时哉行。
时哉行冷得瑟瑟发抖,时不时猛地抽搐一下,伴随着难受的气吟。
他蜷缩成一团,手臂用力环绕他自己,尽量躲到被子里头,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外头的大雨化成了溺毙的江水冲向了他,他正在痛苦地溺水。
叶晓曼又观察了一会,发现时哉行应该是怕打雷下雨。
叶晓曼觉得时哉行这个缺点也太俗气了吧,古早的小说跟偶像剧里头,总会有一个害怕下雨天的悲情主角,因为他们童年最悲惨的一天就发生在雨天。
这让贫民窟很难共情主角,因为底层穷人雨天倒霉,晴天倒霉,阴天也倒霉,小小年纪已经看透一切,知道上天根本不会为同情别人而哭泣,天气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好嘛。
无所谓,曼姐只会高兴找到了新的攻略契机。
小说的女主角会在下雨天给千亿继承人撑伞,曼姐会抱住每一个哭泣的男孩子。
叶晓曼靠近时哉行,手先试探着覆在他肩膀上,“天姚长老,您很难受吗?”
时哉行紧闭双眼,死死咬着下唇,脸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整个人透着濒死的虚弱感,好像已经裂开纹路的瓷器,轻轻一戳就会碎裂。
他没有反应,叶晓曼的手才在他肩膀上放置了一会,感觉就像捂着冰块,手指快被冻僵了。
她收回手,往手心哈气,两只手掌搓了搓,搓出暖气后,带着壮士扼腕的牺牲,将时哉行抱住,跟大冬天抱冰柱似的。
叶晓曼咬牙抱紧像冰箱一般滋滋往外漏冷气的时哉行,“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时哉行如同一个倒在雪地里即将冻死的人,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了一簇篝火,他拼命地靠近火源,汲取着温暖,已经溃散的思绪在叶晓曼的声音中,痛苦地回魂。
他在二十岁之前,不会害怕下雨天,二十岁的某一天,他终于掌握了前任千机门门主传授的星辰天衍术。
这是一门专用来窥探天道终极秘密的术法,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好奇心旺盛,不顾门主临终前交代的禁忌,强行窥探了未来的天机。
结果他没看到多少,立刻遭到了反噬,七窍流血昏迷不醒,门徒费了许多代价才将他救活过来。
清醒后,也许是太恐惧了,时哉行忘记了他所看到的东西,只记得他看到那一部分最悲惨的未来,天空下着滂沱大雨,从此以后,他每逢暴雨天,就会犯恐慌症。
这次发病的感受没有以往那么难受,也许是因为身旁亮着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