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面对马大余,她总有几分歉意,那和决心改嫁时面对宋澈墓碑的惭愧不同,那是摆在明面上的心酸,是夫妻信任美满的表面下,畏惧的拒绝。
庄娘子哽咽道:“大余哥的好,我来生好好报答他。”
“傻孩子,你这倒是小看了他,他知道的,他也是最懂你心的人,所以这么多年费劲心思的为灵均保养身体,你想留灵均,他何尝不是呢?”
马老太太看着宋灵均在庭院里追着肥猫嬉笑打闹,安慰道:“为着灵均,你们是同一条心的。不必害怕,没人能怪罪你们身为父母的心意,宋澈没办法做的,大余都会努力做到,你就这般相信他吧。”
庄娘子将眼泪都藏在袖子底下。
宋灵均抱着肥猫走过小桥,觉得怀里的肥猫好似轻了些,低头亲了亲它怪让人上瘾的毛绒头顶,问道:“妙安,最近的饭不好吃吗?”
肥猫晃荡着后肢和尾巴,眯着眼睛,闻言喵呜一声。
“真不好吃啊?厨子也没换人啊,真奇怪。”宋灵均歪了歪脑袋,“那我今晚让厨房给你多煮两条鱼,好吗?”
肥猫又是一声喵呜,但瞳孔却是盯着后院屋檐上,那是宋灵均的屋子。
那灰色屋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只灰白色的鸽子,正咕噜咕噜的四处走动,并不飞走。
“不行。”宋灵均又亲了下肥猫的头顶,“不能抓停在我屋檐上的鸽子,你要是抓了,我就不在池子里放好看逗你玩的锦鲤了,听到没有?”
肥猫移开了视线,将粗大的尾巴卷缩在宋灵均的手臂上。
宋灵均将肥猫扔给马二芳,朝屋檐上的鸽子轻拍两巴掌,接着抬起手臂。
那鸽子扑扇着翅膀落在宋灵均手臂上,宋灵均摸一摸它,从脚腕上取下细细的纸筒。
“以前是信使传信,现在是飞鸽传书。”马二芳摸着肥猫的头,酸酸的点评道,“又麻烦又腻味儿,啧。”
“二姐你喜欢当面说话,那等事情一切安定后,我安排宴席,让你做主桌主位,就让霍明赫唐君乐王斯言围着你转,给你夹菜倒酒,说话陪笑,体验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又麻烦又腻味。”
马二芳一想到那个场面,就浑身一颤抖,赶紧摇头认错,那跟她都不是一路人,平时说话就够麻烦费劲了,也就宋灵均敢直面使唤那几人。
飞鸽传书能带的话不多,且都是加密,宋灵均看了就烧掉,不用看第二次,一字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将鸽子赶走后,她就跑着去跟庄娘子要糕点吃,然后就被庄娘子和马老太太一起押住,由马二芳铁面无私的给她上牙药。
肥猫看着小主人一口黑牙,不想她抱了。
第107章 她在不安定的睡梦中感受到了轻柔又冰冷的触摸
在芍药大肆盛放的季节里,栽满了各式花朵的庭院里红粉一片。
宋灵均摘了两朵芍药夹在肥猫的耳朵上,大大赞赏一番她家妙安的美貌,在她用毛笔在画上勾勒出肥头大耳的肥猫形象时,一边受着肥猫不满的爪子攻击,一边收到了来自她大哥的信。
马毅以二甲二十名的成绩上榜,但最后的朝考考核没有通过,他被分配在吏部中担任额外主事,虽然还有几年考察期,但到底也算是有个官职了。
马家在京城没有亲戚帮忙,总不能让马毅一直尴尬的居住在客栈里头,得有个安稳的落脚地才行,马大余得知消息后便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前往京城,为大儿子打点住处等琐碎事情。
在去之前,他邀请了之前说想去京城游玩的小女儿,但宋灵均头也不抬的拒绝了。
她一边看着铺子田庄送上来的账本,一边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说道:“爹,你女儿我天生倒霉体质,偶尔喝水还呛,京城这样的是非之地,怕是人进去,一架骨头出来,我惜命的很,不去。”
这话说得马大余满头问号:“你大哥也让我劝着你好好待着,你们兄妹俩打什么哑谜呢?”
“大哥在京城有人护着,不用担心,等再过些时日也就安稳了。爹这次去京城也最好速战速决,不要留得太久,我会让人一路好好护送。还有娘,不许去。”
庄娘子要顾家,本来就没办法一起前去,只能亲手准备一些日常用物给大儿子送去,闻言倒是不解了:“反正你现在也能操持家里了,娘为什么不能同你爹一起去?”
“不为什么。”宋灵均认真道,“爹要去那么久,娘你也要去,那谁来陪我?哄我吃药?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最怕寂寞的,晚上我要是哭了怎么办?拿妙安的毛擦脸吗?”
庄娘子被女儿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哭笑不得道:“小混账,你骗谁呢,你从小到大哪里有过想我想到哭的时候!睡觉你都把我踹下床来着,这怎么越长大,嘴上撒娇反而还越来越幼稚了呢?不想娘去就直说嘛。”
说着将女儿抱进怀里使劲揉了揉,她只当女儿别扭着撒娇来着,偏她最吃这一套。
马大余只能再次撅着嘴,一脸遭受冷待的小媳妇样,自己大车小车的去了京城。
马二芳的成衣铺子在入夏后就有模有样的操办起来了,虽然有何美音传授经商策略,但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也不是什么精于心计手段之人,哪怕那热情直言的性子也是这些时间有何美音的教导才敢展示几分,一旦留她一人单打独斗,也不免露了怯意。
因此铺子的生意很一般。
家人没有打击她,只温言鼓励,他们本来就不期待马二芳赚钱,只要她自立自强,好好生活,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就成。
马二芳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另外的选择,面对门可罗雀的铺子自然也有些心伤,但她也是同龄人中第一个做掌柜的,也有不少人真心恭喜,不时会有朋友来找她说话玩闹,所以一天下来也不算孤单。
马二芳早就想通了,她可以失败,但她绝不能自哀自怨,因为她已经足够幸运了,要换哪一户人家,怎么可能这般支持女儿突如其来的随意想法,还拿出一大笔钱供她随时做出错误的选择呢。
因此她每晚回家总是笑意满满的,先是同爹娘撒娇一番探讨一下生意经,再在饭桌上与弟妹抢菜的同时互怼一下,虽然最后总是输给妹妹吧,但也习惯了,末了又是一起哄一如既往苦夏的宋灵均多吃点饭。
这么多年来苦夏也习惯了,宋灵均对着镜子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她长高了一些但并不多,顿时郁闷。
她这个年纪的身体正值最重要的发育期,就算没有竖着长也应该横着长,但她哪种都没有沾上,说明多年病痛还是对她身体造成了负担,小的时候还能被人抱着背着哄着一句娇儿弱小,长大了若还是这般病怏怏的样子,她自己都嫌烦。
于是也不再放纵自己睡觉逃避,开始努力的吃药吃饭锻炼身体,但这不是一日之功,效果并不显著。
马大余和庄娘子见女儿终于有心好好保养身体,大感振奋,也将心力都投入进去,什么名贵大补的药材,医术高超的大夫,甚至是保佑身体康健的各类神仙佛祖都不知道求了多少次。
宋灵均就那样一边面无表情的喝药,一边看着她爹娘将什么大师开光诵经过的玉牌手串佛珠往她脖子手脚上套,走起来便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响。
她这样走出去都能跟那些身上挂满东西的旅行商人媲美了。
但看着马大余和庄娘子诚恳忧心的眉眼,宋灵均也不像之前那般任性,都乖乖戴着不曾取下。
但这一戴,就戴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求得太杂太乱,导致神仙们互相不服,打架的关系,宋灵均那几晚总是睡得不安稳。
迷糊中似乎听到了呼吸声,或是悠长的叹息声在自己耳边徘徊,有人在摸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腕,她在不安定的睡梦中感受到了轻柔又冰冷的触摸,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微微张开的,修长的五指。
她以为是汤清瑶给她盖被子,但第二天醒来,汤清瑶却是摇头。
这么多年来,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噩梦,被那样的东西缠身更是没有道理。
但看着自己洁白的双手,她突然想起来,她的确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她的灵魂是她,但这副身体,是属于原来的宋灵均。
她向来胆大包天,因此在当时便接受了这一情况,但那不是只有她说了算的,她早该明白的。
对那些开光物品来说,她才是那个游魂野鬼。
反噬似乎来了。
宋灵均有些恍然,今晚她枕着某位大师开过光的药石枕,试图摸清楚那股感觉,她在恍惚又摇晃的梦境中,听到了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
还有仿佛就在耳畔间轻轻的呼吸声,丝丝缕缕,浅浅淡淡的若有若无,带着含有药香的眷恋和叹息。
宋灵均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带来一点甜甜的风。
汤清瑶轻手轻脚的掀开床纱,看着突然坐起来,一脸苍白凝重的宋灵均,小心翼翼询问道:“姑娘,是做噩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