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姜叶第二天睡到八点就起床了，她要去母亲丁莲那边，必须赶在十一点之前到，她不能迟到，免得那一家人都给她脸色看。
裴征听说她要去家庭聚餐，问她需不需要司机，姜叶拒绝了：“不用。”
杜家个个都是人精，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眼睛，她还不想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那我给你叫个代驾？”裴征问。
“不需要。”姜叶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只是腿有点酸，但她能忍。
“车子给你洗好了。”裴征把车钥匙递到她手上，“路上注意安全。”
姜叶没想到他能提前帮她把车洗好，她很感激，笑着道了谢。
“几点回来？”他难得见她化这么精致的妆，盯着她红艳艳的唇挪不可眼。
“不确定。”姜叶合上化妆包，给自己喷了点香水。
如果后爸不留她吃晚饭，她应该下午就能回来，但如果他留她吃晚饭，那她势必要吃完晚饭才能回来。
“行，我等你回来。”裴征摸了摸她的发顶。
姜叶有种错觉，好像她已经和裴征生活了很多年，她要去看望母亲，而他就在家里等她回来。
她微微晃神了一秒，才拿起包冲他笑着说：“好。”
姜叶开车到杜家时，刚好碰到杜家二少爷，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脸色通红，靠坐在副驾，开了车窗看了姜叶一眼，皱眉说了句：“又来讨饭来了。”
姜叶觉得可能自己多心了，那句话不可能是对现在的她说的。
毕竟，她现在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姜叶了。
管家见到她客客气气喊了声姜小姐，又引着她去停车，说丁莲还在化妆，又找了保姆过来帮她拿礼物。
姜叶从礼物盒里抽出一只小礼品盒递给管家：“赵叔，这是送你的。”
她每次过来都会给这里的每个人送一份礼物，虽说她性子清冷，不爱跟人闲聊，但比杜家这些少爷小姐更通人情世故，管家也没推辞，接了礼物道了谢，引着她往里走。
先穿过假山流水，再穿过一座园林，路过一面小湖泊，亭子里站着几个人在聊天，姜叶淡然地打了招呼：“杜叔叔好。”
杜响——她名义上和法律上的后爸。
但她从来没喊过他爸爸，一次都没有。
亭子里还有杜响的客人，见她面孔生，问了句谁。
杜响说：“啊，这是姜叶，丁莲女儿。”
姜叶又跟其他几位打招呼，走之后，还隐约听见有人说：“老杜，你这女儿养得不错啊，性子不骄不躁的，比玉玉性子好多了……”
玉玉是杜家四小姐，杜香玉。
姜叶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到丁莲房间，敲了三下门。
丁莲打开门，见管家还跟在身后，怀里抱了那么多礼物，她侧了侧身，说：“东西放下吧。”
管家应了声“好”，动作利落地把东西放下，关了门就走。
“最近过得怎么样？”丁莲还在拍粉，她最近疯狂保养自己那张脸，大概是发现自己越来越老了，连麻将都没心思打了，隔段时间就和小姐妹一起约着去美容店护肤保养。
姜叶找椅子坐下：“挺好的。”
没话了。
丁莲转身看了她一眼，姜叶从来不会反问一句：你呢？你过得怎么样？或者夸一句，你比上次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或者是你看起来瘦了年轻了，最近麻将还打吗？不要熬夜，注意身体。
这些关心体己话，她一句都不会说。
她看似乖巧孝顺，实则心底对她这个当妈的一直有怨言，丁莲知道。
但已经晚了，她早就弥补不了了。
丁莲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到姜叶面前：“给你攒的钱，你去买个书店自己干吧，这些钱够了。”
“不用。”姜叶没接，“现在这样挺好的。”
她始终这样，平静得让人生厌。
丁莲将卡强行塞进她手里：“你不介意，杜家介意！你原本好好的工作，干嘛非辞了，现在当个什么书店前台？你好好的本科生，做什么前台？传出去丢死个人！”
“我不觉得丢人。”姜叶抬起头，“妈，这里不是我家，我不姓杜。”
丁莲噎住，气得把卡拿回来摔进抽屉里：“不要就算！”
丁莲当初嫁给杜响时，隐瞒了姜叶的存在。
那一年姜叶十三岁，刚念初一，丁莲将她托付给学校一位主任，给了一大笔钱，让对方好好照顾姜叶。
姜叶也听话懂事，不吵不闹，也不说要找妈妈，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偶尔还帮主任做做家务，表现得懂事又乖巧，十分让人心疼。
主任家有一儿一女，女儿十二岁，只比姜叶小一岁，儿子才六岁大，还是个小孩。
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好过，哪怕姜叶万分地小心谨慎，还是跟主任家的女儿宋宓闹了矛盾，起了争执，虽然错不在她，她还是低头认了错。
宋宓一直把她推到门口：“我妈妈说了，你妈妈是别人的小老婆，是小三！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住在我们家！你妈妈不要你，我妈妈也不想要你！你走！你走！”
姜叶从来不知道，一句“那你妈妈不要你”的伤害会这么大。
她一路哭着跑了出去，她知道杜家在哪儿，但她一次都没去过，她不想给任何人惹麻烦，更不想给母亲丁莲惹麻烦。
可现在，她非常想问问母亲丁莲，是以后都不要她了吗？
为什么把她送到别人家不闻不问这么久，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她辗转公交，换乘了好几辆，又走了好几千米路，才终于走到了杜家门口，那会管家还很年轻，见她一个孩子哭得双眼通红，以为她跟家人走散了，问她要不要帮忙。
姜叶不敢说自己来找妈妈，只问管家丁莲在不在。
她编了个身份，谎称丁莲是自己的小姨，想见见她。
管家就把她带到了丁莲面前，丁莲拉着她进了房间就一通数落，说她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就过来了，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姜叶连抱都不敢抱她一下，只是憋住了眼泪说：“你别不要我。”
丁莲皱眉叹了口气，把她暂时留下来，说是明天再送回去。
结果当晚就出了岔子，姜叶碰上了杜家二少爷，那会杜家二少爷也才十五岁，偷偷抽烟被发现，担心姜叶告状，把她关进房间，还打碎了一只花瓶，诬陷是姜叶打碎的。
这事儿惊动了整个杜家，杜响带人过来时，姜叶就站在满地碎片前，一句辩驳都没有。
丁莲看到这场景，二话不说打了她一巴掌，说她怎么这么不省心。
她还说了什么，姜叶不记得了，只记得杜家二少爷躲在人群后咧起嘴在笑。
十三岁的孩子在一天之内，经历了人生百态，也尝尽了苦与痛，丁莲送她走的时候，她没有再哭，甚至没有问一句丁莲什么时候来接她，她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好像身后，再无依靠。
再后来，丁莲在杜家地位稳定下来，才向杜家老爷坦白姜叶的存在，杜响毕竟是白手起家的商人，见过大风大浪，当即就让人把姜叶接回来。
那时候，姜叶读高一，住学校宿舍，放了寒暑假又去爷爷奶奶那，一年都来不了杜家两次。
等她大学毕业，再到工作结婚，除非丁莲要求，否则姜叶根本不会来杜家。
丁莲把抽屉合上，看了眼姜叶，说：“自从你长大后，就跟我越来越生分了。”
姜叶坐在椅子上没动，手指捏了捏椅子把手，声音很轻：“长大之前，你不是一直想丢下我吗？”
丁莲长长呼出一口气：“我那是为了生存下去。”
“是，你没有错。”姜叶露出自嘲的笑，“我也一直觉得。”
“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丁莲不想跟姜叶闹僵，她按下情绪，问姜叶：“有我的礼物吗？”
姜叶从那堆礼物里挑了个最小的礼品盒，放到丁莲面前。
丁莲打开看了眼，是一串项链。
她取出来戴在脖子上，照了照镜子，觉得挺不错，就没摘下来。
“对了，我把这个找回来了。”丁莲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递到姜叶手里，“费了不少功夫。”
姜叶还记得那本书是爷爷奶奶去书店专门买给她的，他们只知道她喜欢看书，并不清楚她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问了书店老板，才挑了本朝花夕拾。
她很喜欢这本书，还用自己的照片当书签，再到后来，这本书被丁莲搬家时弄丢了，姜叶以为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丁莲又把它找了回来。
“谢谢。”姜叶翻开看了眼，里面夹了几张照片，一张她自己的，还有一张她和爷爷奶奶的，最后一张是她和丁莲，其实她偷偷藏过一张父亲的，被丁莲发现后用剪刀剪了个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