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出他真心喜爱云纤,并对其十分怜惜。但卫铎虽然良善,却并非昏智之人,他出身世府见惯他人假意虚情,怎会分辨不出他人心思?
可我见卫铎初期虽对云纤生了几分猜忌,但之后却将之渐渐放下,转为真心实意。
我一面放心,一面又担忧云纤。
我放心她计划得以实施,取得卫铎真心,一面又担忧二人相处,是否双双动心。
云纤是我的妻,可我却从未将她看作己有,事发至今,我二人早已将儿女情长抛诸脑后,我唯担心她,若是假意,不知何时会露出破绽,若是真情……
不知她该如何彷徨。
此世上,唯有我知晓她之不易,也唯有我知晓她所有经历,是以我万不可再给她压力,迫她艰难求存。
我只能将她放在心底,她所作一切,我都会助她如愿。
哪怕她假戏真做,对世子托付真心,我也无怨无悔。
只因我亏欠云家,今生无所奉还。
若云家伯父、伯母知晓,怕也会以云纤是否幸福为紧要,其余的,皆为后话。
我并不重要,只是我更加担心以云纤性情,若真对世子生了情愫,怕必会痛苦难当。
若真到了那等局面,我反不知要如何帮她,如何是好。
所以我不敢问,更不敢表露心意,只有隐身于王府。
圣上要亲征南夷,太子突然薨逝,世子远去兖州见郑将军,未想卫铎刚刚出发,禁军便围困湘王府。
卫益清死得突然,云家血仇真相突然浮出水面,我与云纤却是更为悲戚。
当年蛰伏王府,我试探雷晟之后,便几次退缩不敢深入调查,怕得就是此。
往日不知王府贵胄行事章程,在湘王府待得久了后,愈发明白如湘王卫益清这等人,又或者说江月楼、甚至是郁诗容,都极其难与云家扯上干系。
世府大族,无视下人性命是真,可即便滥杀无辜,也杀不到云家那等极其寻常人家,这也是真。
云家满门性命,为一场荒唐空负。
人生如寄,福祸无常。
似云纤与我,也似卫铎、卫铮、卫益清等等世间万人。
傅家男子求富贵,捆女子之魂,几代而过,却是被他们看作鱼肉的女子反制,谁人不道一声荒唐?
傅家女厮杀争斗,以血肉铸就升天路,可出府之后哪管你通文达艺、文武兼济,仍抵不过一句伦常。
傅鸾笙、傅知霓以及傅披香,到头来忙忙碌碌,终是黄粱一梦,只得了黄纸三张。
太子、二皇子身负真龙血脉,却也一生空余凄凉。
傅绍光,负了韶光……
一生空空,既无富贵,也无希望。
是以人生过半,究竟拥有什么才算得上喜乐,才不算白活一场?
我不知晓,我也不知云纤是否知晓。
事经越多,越觉人生困惑常不知来路、后路,进退难择。
所以待知晓卫铎死讯之时,我与云纤皆顺心而行。
她想知晓卫铎生死下落,我便陪她一路寻找,未曾找到卫铎尸首,也并非只她一人觉得失落。
我安慰她,无妨,只要人活着,终有变数,终有希望。
云纤与我顺河而下,一年半我们全无收获,未能为世子求到转机,却是让云纤渐渐松下心中枷锁。
她说:“玉蘅,我们寻一个山明水秀的村子……”
我这一生,唯望她可事事如愿,自然应承。
西河村是否算得上山明水秀我不知晓,但我二人走走停停,忽有一日见村外满山春花,便决定余生在此。
日出日落,一生须臾。
我与云纤已在此十数年,上京距离西河村太过遥远,我们早不知外面是否翻天覆地,有了不同。
我只知我二人的日子除头发日渐斑白,再无其他变化。
云纤将木匠手艺传给了第二女,只因那小家伙与云纤一样,极具天分。
我二人长女喜做文章,文情更在我之上,我只觉老怀安慰。
“阿爹……”
“吃饭了。”
“不是刚刚吃过?”
“哪里刚刚吃过?已是晌午了。”
“你阿娘呢?”
“阿娘在院中晒衣裳呢。”
利落的姑娘收拾着桌上碗筷,粗茶淡饭,偶尔配两块酱肉就已是极好的餐食。
我与云纤这几年口味愈发寡淡,都不挑这些。
我起身走向院中,云纤正在晾晒家中人的衣物,我上前帮忙陪她一起。
“我瞧山上春花又开了。”
“那我二人去山上瞧瞧。”
我拉着云纤的手,二人一起走向山脚。
这些年百姓愈发富足,西河村也由原来的百余户增至三百余户,村中热闹了许多,来寻云纤做活儿的人也多了起来。
村中虽有人,会在背后嘀咕些女子做木匠成何体统等言,但我与云纤都不在意。
“我昨日又画了几张青梅图。”
云纤闻言轻声一笑。
“你从幼年时便一直给我画那些个青梅图,画了几十年,难道就不知厌烦?”
“不厌烦。”
我笑而不语,心中温软。
怎么会厌烦?
年幼时是羞涩而不敢开口的爱恋,我将心中情愫借由青梅图展现,将它小心递给云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