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奚昀为首的赤丹使团施然进殿,萧沅自也在列,向罗綦单手行称臣礼。
“赤丹伯克王拜见陛下,恭祝陛下、君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方臣服,罗綦龙颜大悦,抬手安排赐坐。
殿中的百官携家眷前来,本是看个新鲜,对北狄人多少不屑,骤然见使团内有两位俏颜殊丽的佳人,一时看呆了眼,通身海珠都挡不住的绝色。
众人还在惊艳于奚氏二子异域容貌的瑰丽纯净,黎清欢却奇怪盯着使团内的一人,双眼锁在她身上不愿离去。
那个女人戴着银灰色面具,混在人群里并不十分显眼,和萧沅的身形很相似,又好像更高更矫健些。
黎清欢恍惚觉着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久到他对萧沅的记忆开始模糊。
他收回视线,喉头骤然泛了苦。
一股难言的、应该早就被他忘记的情绪翻涌而上,窜得他鼻酸打抖,极力忍住,不致在大庭广众失去了方寸。
那女人倒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冰冷的眸子看过来,有些莫名其妙,又很快抽离去。
或许根本就是闲得,无聊打量了下周围。
黎清欢没精力注意到这些,左右不过是个相似的女人,说不得北狄有好多人都长这样。
他张了张发麻的手心,努力喘匀了气。
萧沅懒懒坐在奚昀下首位置,正与黎清欢的座位对上,打了个照面。
幽蓝的双眸直接打量过去。
倒是没与姓柳的同坐一处,她眯了眯眼。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具有侵略性,黎清欢不安对她点了点头,示意问好。
黎清欢现在身份地位不同,宋沁书并没资格离他坐得近,只瞧见他侧脸偏过来,以为是在看她,也欢喜朝他笑笑。
一切都落在了明目张胆窥探的女人眼里,嘴角的笑意越发盛了。
这才过了一年半载,头上绿帽子就亮的放光。
住着她的宅子,带着她的田地铺子,嫁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生了胖娃娃。
说不得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勾搭上了。
眸中燃起滔天巨火,又转而湮灭在幽蓝深潭中。
亏她心心念念,黎清欢这日子别提多好,少了她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
说不定早就把萧沅忘在了九霄云外,压根儿记不起来。
一时间气得血气上涌,全堵在了胸口,周遭气压更低,怨气满满,招来了别人的注意。
罗珩带着柳沧澜坐在罗綦右手边,也同样打量了萧沅许久。
她对着奚昀含笑问道:“这位女君是何人啊?马上要开席了,戴着面具不方便,不若揭了好用膳。”
“她是本王的副将,”奚昀看了眼萧沅这郁闷得跟夫郎跑了的样儿,心底不住地叹气,用不太熟练的汉话打哈哈道,“她就爱这口,就爱戴,咱们别管她...”
倒是萧沅不甚在意打断了她的话:“无碍。”
只见她单手一勾,轻巧解了系绳,刻着繁复纹路的银面便被轻飘飘仍在了桌角。
一张深邃立体且颇具攻击性的面容,完好本真地呈现出来,自信不羁又带着点儿俗尘的坏,羞煞了偷瞧过来的男子。
场上认识她的不少,皆倒吸了口气,但只敢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开不得口。
罗珩也稍稍变了脸色,眼底依旧噙着笑,顿了片刻才道:“将军长得倒好似我一位故人。”
“是吗?”萧沅信口,“天下相似的人千千万,不知我与殿下这位故人有几成相似。此人可在殿内,可否容我见见?”
“既然是故人,”罗珩轻笑出声,“自是见不成了,刚好靠将军之姿以慰思念。”
萧沅坐直身体,拱拱手:“哦?那倒是我的福气了。”
柳沧澜帮腔:“将军的汉话说得却是极好。”
奚昀听得出来柳沧澜是在对比她,爽快代替萧沅作答:“我这姐妹的亲爹是汉人,汉话当然是极好的。”
萧沅不置可否。
死不承认,又有谁能证明她就是萧沅,虽然她并不介意身份暴露就是。
慢悠悠瞥向对面,怔怔看着她脸发呆的男人。
惶恐失措,想必其中还有害怕吧。
一次有一次背叛了她,挑战她的容忍度和底线。
现在又做出这副要哭出来的凄楚模样,骗她心疼。
明明是她自己做的好事,偏偏越想越心烦,索性不看不理,沉默冷了脸。
奚昀虽然汉话不怎么样,但是个活泼性子,有她在一点冷不了场,没多久就开始推销自家两位弟弟。
萧沅愿意收了最好,不愿意也得趁此机会赶紧推销出去。
晏行与罗綦一道坐在上位,能通晓殿内一切情况,忧心看了眼怔怔盯着面前人发呆的黎清欢。
他虽与那位萧掌柜未曾谋面过,但听罗珩她们的意思,想来这位北狄来的将领与萧沅至少七分相似。
自那人死了黎清欢虽表面上淡淡,但设身处地晏行知道他一直过得不好,也就默许了柳沧澜的行事。
眼下这位将军若真能解了他的心魔,未尝不是见好事。
罗綦倒不理会这些闹剧,把控全场,深看了眼萧沅,继而对奚昀道:“也是巧了,朕的一对女儿也是双生。”
“真的吗?”奚明奚昭同时面露欣喜,四目皆亮晶晶。
在草原上吃食条件短缺,能生下一个健全的女儿来已是父体十分强壮,何况是两个入珠似玉的儿郎,从小便被捧上了天。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人愿意娶把他们两个一道娶回家。
萧沅是目前最好的人选,长得好有能力,还没有夫郎!
今日奚昀一直耳提面命要他们少开口多装蒜,他们原本照做得挺好,穿着专门订做的白纱袍,飘飘欲仙似两尊没人气儿的玉娃娃,可头回见到与他们一样的双胎还是忍不住兴奋。
罗綦也没想到自个儿一句话有那么大效果,与无奈的奚昀对视,干咳出声。
晏行好笑,示意罗珩替她母亲解围。
罗珩这才开口:“我确实有个双生妹妹,不过她现在不在幽都,若是以后有机会再带你们相见。”
奚明奚昭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好奇盯着罗珩看了两眼。
才是初次宴请,主要是用来待客,解决不了什么军国大事,双方都很放松。
觥筹交错间再提几句塞北风光,虽然罗綦去北狄大多都是为了出征讨伐她们,还是厚颜无耻夸赞了几句民风淳朴、草原辽阔。
酒阑宾散,百官携家眷尽数退场,罗綦也和晏行早早回了两人的寝宫,罗珩却还把这奚昀醉眼朦胧地畅聊。
余光瞥见重新戴上面具看似闲情却大步匆忙出殿的女子。
这两年她性子沉稳了不少,罗綦也有意压着她磨,渐也体会到两年前罗琼在其位的不易。
只是不知萧沅分别这些日子又变化了多少,还是她从来都没看透过萧沅。
一晚上萧沅的心思并未放在宴上,毕竟有个不丑甚至算得上绝色的男人殷殷盯着你看,任哪个女人不会心猿意马。
冷酒未放到炉子上温,直接一杯杯灌下肚,燥郁团成火压在下腹。
她阴着脸冲出门,想起刚才那对奸妇
淫夫相携出殿的亲密模样,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帮她引路的小黄奴提着宫灯瑟瑟发抖,心想北狄人果真粗蛮,怪不得都传她们爱食生肉、以人头做凳。
因此刚将人引到宫门前水塘的曲折回廊上,她便托辞上茅房,赶紧脱了手。
这皇宫萧沅不是第一次来,说不定比她还熟悉,索性提着宫灯自己往前。
半路却被一具横冲出来的曼妙躯体撞了满怀。
萧沅双手托住黎清欢没收稳的上身,又后退与他保持适度得体的距离。
可他却没有任何歉意和感谢,苍白着脸蓦然跌撞着上前两步,突兀且失礼道:“我可以再看看你的脸吗?”
丰满的嘴唇此刻泛白干涩,像三天没喝水的憔悴,清丽双眸半是癫狂半是希冀,失神看着她,更像是在透过这副面具,透过她的面皮看其她人。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
不远处的宫灯下,还站着个望过来等他同归的女人。
萧沅冷面覆脸,仅仅相距一寸,带来冰凉彻骨的寒:“都说汉人男子矜持,如今我瞧着也是不实之言。已婚夫郎对着一个初见酒醉的女人说出这种话,难道不怕妻主生气吗?”
她的手指隔空摩挲过男人精致的眉眼,盯了眼那代表已婚的夫郎束冠,逼得越发近。
黎清欢也不肯退,用几乎恳求的表情,哭腔道:“求你让我仔细看看你好吗?”
“你求我?”萧沅戏谑,像在说什么笑话,“这可不是求人的样子。”
黎清欢张了张唇,尽是哽咽,天知道他还能硬撑站在这儿与她对话是花了多大的力气。
忽然两个月下仙子般的人物一左一右从后面跳脱出来,依萧沅而站,仰头看她道:“叫我们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