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临错愕地望着谢天佑。
他蓦地望向掩面痛哭的姜太后，脸色惨白。
他踉跄后退，呢喃道，“这件事，母后没有跟我说过……”
百官也震惊了。
他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桩事！
当年敌军兵临城下，先皇为了逼迫大儿子谢君临死守城门为自己争取逃亡时间，就把谢君临的母亲当成人质带走，说只要谢君临敢弃城而逃，就将谢君临的娘碎尸万段——
他如此无情无义已经对不起这对母子俩了，后来遇到危险他竟然又把人家母亲踹下马车丢给土匪？
他真的还是人吗？
谢天佑扫了一眼众人，淡然地望着谢君临。
“母后当然不会跟你讲这件事。”
“她怕你知道她是怎么从土匪手中逃出去的，怕你嫌弃她，她对这黑暗悲惨的往事守口如瓶，她想维持她皇帝生母的高贵形象，以免给你这个皇帝丢人……”
谢天佑话音一转。
“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被她的夫君丢弃了，是她的夫君亲自将她送到了那些土匪手中受这等屈辱折磨，是她的夫君毁了她的贞洁，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错之有？”
“呵，可恨那个狗男人，见到母后拼死从土匪窝逃出去，他没有一丝丝羞愧，没有一丝丝内疚自责，他反而责怪母后不贞烈，他说母后经历了这种事就应该自尽，怎么敢跑到他面前让他堂堂帝王受这等屈辱？”
“母后已经那么惨，他还在贵妃的唆使下，在母后身上留下了这两个字，想让母后一辈子自惭形秽……”
“那半年，母后在他们手中活得比最下等的奴婢还要凄惨。”
“那狗男人失去江山整日酗酒，喝了酒就发疯打人，贵妃不敢上前，就把母后推上前去，母后总是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伤还没好又要洗衣做饭服侍他们，然后经历新一轮殴打……”
“幸好，皇兄你足够争气，你救了母后。”
“你在京城守住了，你招募兵将开始反击叛军争夺天下，这消息传到那小村子里，那狗男人激动疯了，他见你这么有出息，自然不敢再虐待你的母亲，曾经嫌弃母后肮脏的他重新开始了宠幸母后，不久之后母后怀上了我……”
“等母后历经十月生下了我，你在京城的势力已经愈发壮大，于是那狗男人不顾母后刚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把我抢走交给贵妃做人质，逼着母后一个人上京城找你，让你带兵去迎接他这个狗皇帝回去……”
说到这儿，谢天佑自嘲道。
“所以皇兄，你现在明白为何那狗男人能眼睁睁看着贵妃折磨我，将我折磨得自闭他也不理睬了么？因为他嫌母后脏，他当年宠幸母后只是为了讨好你这个能干有出息的好儿子，他能让我活着也只是想用来威胁你们……”
谢天佑看着谢君临的眼睛，摇头道，“皇兄，我从来就不是他期待的孩子，在他眼中，我连狗都不如，换做你你会认这个父亲吗？不管你认不认，我不认，那是你的父皇，不是我的，我没有父亲。”
谢君临听得眼眶通红。
他望着可怜的阿佑，又望着他泪流满面的可怜母亲。
他从不知道，他的母亲心中还藏着这样的秘密，他没想到他的母亲当年受过这等欺辱。
当时父皇逃亡到偏远小山村里躲着，身边活着的人没几个了，这件事知道之人不多，这些消息自然也没人透露出来。
母亲不肯跟他说，父皇又心虚不敢跟他说，这种隐秘他又能从何知道呢？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哽咽道，“母后，你受苦了……”
姜太后拼命摇头。
她已经尽量遗忘这些往事了，这些年她努力在欺骗自己，她是干净的，她是清白的——
她以为当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死了，这个秘密就乎随着她一块儿进棺材里，她能守着贞洁和清白做一辈子高贵的太后娘娘……
她没想到，今晚她会把事情搞砸成这个样子。
她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她为什么要害沈元薇，如今沈元薇毫发无伤，她却输得惨重，一败涂地。
她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
姜太后抹着泪，看了一眼那些同情她的围观群众们，又重新望着谢君临。
她说，“儿子，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收场了，母后的秘密已经人尽皆知，母后只有一死，才能还你们兄弟俩一个清净……”
她哽咽道，“都说人死为大，我死了就没人恶意揣测我辱骂我，我若是苟活于世，百姓们就会一直拿我身上的肮脏事儿当成谈资，议论不休……”
谢君临心痛地握紧母亲的手，“不，该死的人是父皇，与你有什么关系？母后，你好好活着，只要你的儿子活着一日，就没人敢在你面前议论。”
姜太后苦笑。
她呢喃，“没人敢在我眼前议论，可人家会在私底下议论啊……这种事不是我躲在寝宫里掩耳盗铃就能行的……”
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炸响。
“太后娘娘，躲在寝宫里不行，难道躲进棺材里就能行了？你躲进棺材里，一样是在掩耳盗铃，想拿你身上的风流韵事当谈资的，即便你死了，他们依然不会放过你。”
“……”
姜太后怔了怔。
她蓦地看向说话的女人。
目光落在沈元薇身上，她眼神一痛。
她今晚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现在这个女人也要讥讽她看她笑话是吗？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沈元薇继续说——
“太后娘娘不信？你不信那便看看百年前那位大诗人，他都死了百年尸骨都烂了，如今市井里不照样流传着他和他儿媳妇的故事么？”
“所以，你若只是想用死亡来让天下人闭嘴不再议论你，那注定是白死了，你就算死一百次他们都会照样议论你，还不如好好活着，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死了，那些议论你的人没有人会难过，只有你的两个儿子会难过，只有你的孙儿会难过。”
“……”
姜太后到了喉咙口的话，突然卡住了。
她以为沈元薇是来讥讽她落井下石的，结果，沈元薇是来劝她好好活下去的？
她盯着沈元薇漆黑的双眸。
她突然觉得好荒唐。
她今晚会被赵二公子糟-蹋，就是沈元薇一手导致的，沈元薇让她身败名裂，又来装好人劝她活着别寻死？
她讥讽勾唇。
“沈元薇，如今这皇宫里最希望我死的人就是你了，你真有那么好心想让我活下去？”
“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落到这地步？”
“若不是你害我，我如今还守着这个二十几年的秘密，做着清清白白的太后，我怎么会需要用死来保护我的两个儿子！”
谢君临和谢天佑看沈元薇的眼神也很复杂。
他们也没想到，沈元薇会开口帮他们劝母后活着。
他们以为，沈元薇只会觉得痛快，巴不得他们的母后赶紧去死。
沈元薇被母子俩三双眼睛注视着，她不敢露出一丝丝心虚，她也不能当众承认今晚是她害得姜太后如此。
她说。
“太后娘娘，今晚您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臣妇不曾害过您，臣妇并不知道您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臣妇承认，先前听崔嬷嬷说您今晚要害我被赵二公子玷污，您要害我被沉塘而死，我是恨您的，看到您阴差阳错被赵二公子糟蹋了，我心里也有一瞬间觉得痛快，因为今晚您对我而言是加害者，谁不想看加害者得到惩罚？”
“可您二十几年前经历的事情却不一样。”
“那时候您只是个被夫君伤害的可怜人，您是个受害者，同样身为女人，听到您有这样可怜的遭遇我心里只痛恨您的那个人渣夫君，我们天下女人谁愿意遇到这样一个人渣夫君谁愿意受到这样的抛弃和虐待？对二十几年前那个受害的女人，我只会怜悯，又怎么会觉得您二十几年前也是活该？”
“所以太后娘娘，我是真心希望您能活下去，当年在土匪窝承受那么多创伤和虐待您都熬过来了，后来被先皇在身上烙印那两个字，那般屈辱您都熬过来了，如今只是因为畏惧几句流言蜚语，您就要放弃自己的性命吗？”
“不值得的，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沈元薇又看向谢君临。
她缓缓跪下。
“皇上，女子的贞洁的确很重要，可女子主动淫-乱，与被贼人伤害失去贞洁，这二者是不同的。”
“被贼人伤害，女子已经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们本应该被家人关爱呵护，用余生的温暖和幸福来慰藉曾经的痛苦，可贞洁二字却让她们在被贼人伤害之后还要被家人逼着自尽，这对她们而言，何其残酷？”
“失贞的女子想活下去，就真的可耻吗？我只觉得，她们被人伤害了还能顶着巨大压力还能忍受世人唾骂顽强活着，这需要更大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