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屋子里的,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巧娘想,如果她没有昨晚做那个奇怪的梦,难道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或许不会吧……毕竟从下面婆子和丫鬟的口中,无不是对这位周相公的夸赞,既主外又主内……既当爹又当娘……甚至还有小丫鬟春心荡漾,私下说过周相公人生的俊俏又不纳妾,实在是万里挑一的男人……
巧娘先前倒是不关注这些,但是自从做了那梦之后,再听这些话便觉得哪哪都是虚伪的。这个男人当真是这样嘛?
怀中的小娃喝奶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内外主厅格外的明显,巧娘脸一红,抱开小少爷,顺带拉起了衣襟,整理了一下,便转身出去了。
“官人,小少爷睡着了。”巧娘将小少爷抱给了一旁的嬷嬷。
周远对她笑了笑:“好,辛苦你了。”
巧娘犹豫了一下,问道:“官人客气了,我初来乍到,对县城不熟悉,对府里的规矩也不大熟悉,但是我记得当初说我来府上是签活契,我想着若是平日小少爷不需要我的话,我是否可以出府自由逛逛呢?”
周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当下也不好说什么:“自然可以,只是不能走太远,府中现在就你们两个乳娘,也不可一起出去,小少爷醒来的时候也不固定,所以时间也不能太长。”
巧娘压下心中烦闷,低声应好。
周远便不再说话了,只是依然时不时打量着她,巧娘在这实在是待得不舒服,又强忍了一会儿,便转身告退了。
等走出这令人压抑的主院时,巧娘才松了口,虽然规矩多,但是到底没说她不能出去,于是巧娘立刻就琢磨着出府,在梦里,她的兰草已经醒了,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家里的消息。
…………
祝家村。
晌午的时候兰草带着弟弟妹妹吃了顿饱饭,有油水有鸡蛋还有干饭就是不一样,姐弟三人吃完之后难得有了困意,兰草将灶房的痕迹拾掇得干干净净,之后才紧锁了院门和大门,带着弟妹回屋歇晌去了,一睡,这就睡到了快黄昏,兰草最先醒来,听见隔壁的动静,白氏已经回来了。
兰草没吵醒弟妹,而是蹑手蹑脚自己走出了房门,她刚才好像听到了二婶摔摔打打的声音,兰草悄悄走到院墙跟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听了一会儿,兰草听懂了。
搞了半天是今天去拜夫子,那夫子竟然还因为金根天赋不好给拒了,所以白氏才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他以为自己是有多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穷酸秀才!当年去考举人的时候考了那么多年都没上!现在还嫌弃金根了!”
白氏一边骂一边摔摔打打的,祝大勇倒是一句话不说,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才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那秀才老爷也是吃官粮的!咱们都得罪不起!”
白氏: “你是不是个男人啊,人家都那么说你儿子了,一句嘴都不敢还!我是个妇人家,在外头还要照顾你的面子!要不然的话我肯定要怼他!”
祝大勇烦躁道:“人家也没说不收金根嘛!只是说金根年纪还有点小,又是个坐不住的,教了几句千字文一个都记不住!让再回来磨磨性子!”
“那能怪我吗?平时我要做饭又要干活,儿子的事你不会多操心?”
祝大勇粗声粗气: “我操心?!我操心我要你个婆娘做什么!相夫教子没听过?!”
白氏拔高嗓门:“我的个娘诶,还相夫教子,去了次学堂就觉得自己学会几个狗屁词了!就你那臭德行也没啥相的,没救!”
“你!”
那边两口子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兰草没有继续听了,没兴趣。
金根没上学堂的事情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窃喜的,爹说过,不能取笑别人的失败,没有人是永远一直都会成功的。
况且金根也是她弟弟,如果不是白氏,她也会对金根富根和荆哥儿一样好的。
兰草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那边的争吵声渐渐笑了,兰花和荆哥儿也起了,兰草才慢慢悠悠的带着弟妹过去。
今日二婶心情不好,她估摸着一会儿是要挨骂的,不过这骂不能白挨,她专程先绕到了张家,趁着张家婶子在院子里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张氏这会儿正在菜地薅菜,看见兰草怔了一下才问:“是兰草啊,去你二婶家吃饭?”
“嗯!不过先来这边捉点蚂蚱,一会儿给二婶家喂鸡。”
张氏神色更加古怪了,听听,这白氏还真会使唤人呢,平日喂鸡都是兰草来喂,竟然连鸡蛋都不给吃,还逼得兰草用铜板来换,还是个人么!
从前其实大家伙就觉得有点不对了,所以在兰草去那边院子的时候,张氏也坐不住了,饭也不煮了菜也不薅了,立马就趴在院墙跟前去听。
兰草这会儿已经进了院子,弱弱地喊了声:“二婶……”
白氏和祝大勇那边刚熄战,听到兰草的声音,自然是火气不打一处来:“干啥?!又饿了是吧!这成日就没个省心的时候!才回来就来要饭!”
兰花和荆哥儿脸色一白,二婶说啥?
要饭?
兰草掐了掐掌心,面上不显,语气却越发地委屈了些:“二婶,不是,我刚才在田埂上捉了几只蚂蚱,想着你拌点糠就能喂鸡了……”
白氏一愣,一墙之隔的张氏忍不住捂住了嘴。
好个白氏,忒不是东西了!
祝大勇刚才也被白氏那句话给说懵了,反应过来之后眉头皱成一团:“你说啥呢!当孩子面!兰草啊,进来吧。”
说完瞪了眼白氏:“还不去做饭?!”
白氏撇嘴,将火气压了压,转身去灶房了。
兰草看了眼已经要哭的弟妹,拉了拉妹妹的手又摸了摸荆哥儿的头,两只抬头看了眼大姐,苦涩地笑了笑。
这顿饭,依然还是没什么像样的,不过好歹还是干饭,不过兰花和荆哥儿怎么着都打不起精神来,尤其是荆哥儿,一开始嘴巴还抿得紧,不肯吃。
兰草叹气:“二婶,荆哥儿晌午吃野菜闹肚子了,我带回去吃。”
白氏皱眉:“不是给了你们米?”
兰草语气依然很委屈:“粮食太珍贵了,我们舍不得吃……”
屋内又安静了一瞬。
白氏不说话了,兰草带着饭菜回去了,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氏忽然不晓得从哪里冲了出来:“哎哟喂!兰草!你就吃这点东西啊!啧啧啧,这有的人啊,说话做事别太过分了,这邻里邻居可都看着的!”
祝大勇和白氏一愣,起身走了出来,白氏其实老早就和张氏不对付,这会儿听见她说话夹枪带棍火气腾一下就冒了起来:“你跑到我家门口来做啥,你这话说的又是个意思?!”
第10章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张氏站在祝大勇院门口叉腰道,眉眼竖起,眼睛瞪得老大!
“我先前就想说了,当初是你忽悠着巧娘把祝家老大留下的粮食都搬过去的吧!你可算是统计多少了?现在这么克扣三个娃儿的粮食,你良心可过的去啊白氏!”
白氏神色一沉,瞬间有些挂不住脸了:“姓张的!我可警告你,你吃饱了少在这喷粪!我大哥家的粮食多少我心里自然有数!这几年收成不好,我们家的娃儿都还小,那粮食省着点吃咋了!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祝大勇脸色也不大好看,其实他婆娘的那点小九九祝大勇多少也了解一点,但是一想到三个侄子侄女之后确实都要靠他养,大哥留下的粮食总有吃完的一天,自家还有两个儿子,所以祝大勇压力也不小,就随着婆娘去了。
但前提是别太过分,像今天这种丢人丢到外头的事情,祝大勇是决不允许的。
不过他顾不上教训婆娘,先堵上旁人的嘴是要紧,于是也黑着脸上前:“张家嫂子,这话你别乱说,我和我大哥从前关系就好,兰草他们我咋可能坐视不管,至于口粮,我们家虽然也拮据,但是不可能让我侄儿子饿着,兰草,你说呢?”
祝大勇看了眼大侄女,心中自然是盼着兰草说句话。
他们可都是祝家人,张家是前些年逃难迁来的,在村里一直不怎么被接纳,也就是邱春巧从前心善,总是帮衬两把。
所以张家的看不下去了:“你别瞪兰草,草才多大!婶子就问你,兰草啊,你娘给了你二叔多少粮食,你知道吗?”
兰草看了看二叔二婶,摇头:“我爹说我不能撒谎,这事我不知道,但是二叔肯定记得,多少啊?”
祝大勇:“……”
他能随便说嘛?不能。
张氏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大嫂会告诉过张氏吗?祝大勇拿不准啊!
白氏拼命给祝大勇使眼色,可惜祝大勇没能领会,当着侄儿侄女的面,他实在没那个脸皮撒谎:“兰草啊,你爹走之前就留了一千二百斤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