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请求显然让赵肆面露难色,但经过一番思索,他最终还是点头应允。赵肆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光范门外等候。长宁和张亦琦换上寻常百姓的服饰,先后登上马车。华丽的车厢内,只见萧翌端坐在正中间,神态自若地翻阅着史书。张亦琦对此并未感到意外,然而长宁却如临大敌。之前宋婉瑜的事情她还不知如何向萧翌解释,如今又偷偷出宫,心中满是恐惧,只能怯生生地躲在张亦琦身后。
萧翌放下手中书卷,目光沉稳地问道:“要去哪里?”
“去平康坊,醉春阁。”张亦琦如实答道。
萧翌剑眉微蹙,语气带着几分疑惑:“你要去青楼?”
张亦琦顿时来了精神,语气质问:“你去过?什么时候去的?”以往她或许并不在意,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无法接受萧翌涉足烟花之地。
萧翌不答反问,语气里露出几分调侃:“你能去,我为何去不得?”
张亦琦轻哼一声,语带嘲讽:“广陵王殿下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萧翌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平康坊,醉春阁,我还用亲自去才能知晓那是什么地方吗?”见张亦琦的脸色稍有缓和,他接着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去那里究竟所为何事了吧?”
张亦琦看了一眼长宁:“谁叫公主平时不烧香,现在只能去那里抱抱佛脚了。”
再次见到红袖时,她已经是醉春阁的头牌,张亦琦笑道“红袖姑娘身价水涨船高,我现在要花一块金饼才能见到你。”
红袖执螺钿团扇掩唇,眼波流转似含春水:”那想必张姑娘画作也卖的极佳,都可以一掷千金了。”她忽而瞥见张亦琦身后两道身影——玄色锦袍的男子眉眼如刀,月白襦裙的少女鬓边步摇轻晃,不由微怔,”这两位是?”
张亦琦款步上前,在她耳畔压低声音:”广陵王与长宁公主。”红袖惊得屈膝便要行礼,广袖翻飞间,被张亦琦稳稳扶住。”借内室一谈。”
沉香袅袅的厢房里,张亦琦展开素绢:”太皇太后寿宴那日,想请姑娘在幕后奏乐,公主于台前虚演。”红袖指尖拂过琵琶冰弦,檀口微启:”教坊司能人辈出,为何舍近求远?”
张亦琦回道”教坊司的曲子虽工整,到底缺了新意。所以要用新的,上次我来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过姑娘的技艺的。教坊司的人怕是来不及学。”
红袖笑道“看样子,姑娘是准备好曲子了。”
张亦琦拿出笛子,回忆起在二十一世纪里她很喜欢的一首琵琶与笛子的合奏,这是一支非常欢快的曲子。等她将这首曲子吹毕,红袖已经能轻松流畅的将这首曲子弹奏了出来,张亦琦在适时的吹笛子配合,一首一千年后的曲子,惊艳了一千年前的耳朵。
”太好听了!”长宁公主攥着帕子跳起来,萧翌端着茶盏的指节微微收紧,他状似淡淡的看向张亦琦,但掩饰不了眼底里翻涌的暗潮。
有萧翌出面周旋,红袖入宫事宜顺利办妥。归程马车上,长宁晃着腿笑道:”那我只管摆个架势就成?”
”想得倒美!”张亦琦戳她额头,”《流云指》七式必须烂熟于心,就算弹得磕绊,指位也得分毫不差,否则露馅了就全完了!”
长宁扁着嘴应下。谁知马车刚过宫门还未至光范门,徐福一路跑着疾驰而来:”殿下!皇后娘娘误食红花,小产血崩不止,太医院已全召进承恩殿。”
张亦琦大惊“皇后娘娘有孕了?我也要去看看。”
第89章 杏林惊澜(三)
初秋的雨丝裹着寒意渗入朱红宫墙,张亦琦踏入承恩殿时,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呜咽。雕梁画栋间浮动的檀香混着血腥气,她脖颈后的寒毛骤然竖起——殿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文景帝独坐主位,玄色龙袍下青筋暴起,猩红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宛如困在牢笼中的猛兽。太医院众人如穿梭的蝼蚁,药箱碰撞声与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却无人敢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宋若甫父子立在丹墀之下,老臣的官服纹丝不乱,手中白玉扳指却无意识地转动。张亦琦目光扫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本该焦灼的父亲神色里,笼着一层难以捉摸的阴翳,竟浮着几分令人脊背发凉的冷静。他望向内殿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而非生死垂危的亲生女儿。
内殿纱帐低垂,血腥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宋婉娴如凋零的白梅般蜷缩在床榻,唇色惨白如纸,几缕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间,失血的脸庞泛着青灰,浸透血渍的锦被如绽放的曼珠沙华。张亦琦疾步上前,指尖触到她腕间的刹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脉搏细若游丝,生命正从指缝间悄然流逝。被褥下渗出的鲜血已凝结成块,腥甜的气息几乎要将人吞噬。
”皇后娘娘小产之物何在?”张亦琦问道。她话音未落,宫女捧来的铜盆里,蜷缩着核桃大小的胚胎组织,暗红血迹蜿蜒如蛛网。
张亦琦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宫腔内流产没流干净导致的大出血,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清宫。
殿外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文景帝暴怒的咆哮穿透纱帐:”若是皇后有个好歹,朕要你们陪葬!”
张亦琦深吸一口气,将铜盆放在案几上,走到殿外。她看了一眼萧翌,他几乎是立刻心领神会。
”大哥。”萧翌上前半步,轻轻的叫了声文景帝,他猛然抬眸,顺着萧翌的目光看到了张亦琦。
“陛下,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但是不能保证有效。”
“有几成把握?”
”这不是几成把握的问题。”张亦琦声音沉稳却字字千钧,”娘娘宫腔内胎膜残留,如不及时清除,失血将难以遏制。但清宫之术需用器械刮除残留物,过程剧痛难忍,且她失血过多,极有可能撑不到结束。更严重的是,此举可能会损伤子宫,恐影响日后生育。”
死寂笼罩大殿,唯有文景帝粗重的喘息声在梁柱间回荡。良久,帝王沙哑开口:”若不做,她当真没活路?”
”是。”张亦琦直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是她唯一的生机,陛下可愿放手一博。”
”好!”龙案被拍得震颤,鎏金龙纹香炉险些倾倒,”朕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得到了文景帝的同意,张亦琦迅速准备起来,清宫最需要的就是无菌刮匙。还好这是宫中,很快就有人找出来好几把长短大小都不相同的铜勺,现在再靠煮沸的办法来灭菌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用火烧。
张亦琦挑出几把长度大小都合适的,反复过火,她撸起袖子,用酒水浸泡双手到手肘部,无菌准备完毕,她叫宫人分开宋婉娴的双腿,凭借着上辈子在妇科实习的记忆,轻柔的用刮匙给宋婉娴清宫。记忆里的老师告诉她要按照顺序一点点的刮下来,才不会遗漏。
宋婉娴在昏迷中呓语,冷汗浸透了枕巾。她的子宫里都是血,好在她终于把剩下的那一团胚胎组织刮了出来。张亦琦终于长舒一口气,却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殿外,文景帝攥着染血的帕子来回踱步,宋若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转向别处。
“怎么样?”文景帝急切地问道。
“回陛下,我已经刮干净了,但是娘娘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几天了。”
张亦琦招来杜环和何长生“你们还记得我当时教过你们怎么治疗失血过多的办法吗?”
“记得。”何长生点点头。
“这次还按照之前的方子,另外多准备一点猪肝,不管是用炒的,煮的,蒸的还是做成汤,都要让皇后娘娘喝下去。”
张亦琦交代完,就去和太医院的太医商量用药去了。
鎏金烛台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晃的光影,文景帝踉跄着跨过门槛,玄色龙袍下摆扫过冰凉的地砖,竟带起几分迟暮的萧瑟。方才还雷霆震怒的帝王,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魂魄,喉结剧烈滚动三次,才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句:”皇后...怎么样了?”尾音像悬在半空的断线风筝,簌簌发颤。
宋婉娴身边的老嬷嬷佝偻着脊背趋步上前,浑浊的眼底映着纱帐内苍白的人影:”回陛下,谢天谢地,亏得张姑娘妙手...”话音未落,殿外夜风突然灌进窗棂,烛火猛地明灭,惊得文景帝浑身一颤。他死死攥住床柱,望着昏迷中面容失色的宋婉娴,仿佛在凝视一件即将碎裂的稀世珍宝。
”没再出血了...”老嬷嬷的声音混着更漏声传来。文景帝却像没听见般,颤抖的指尖悬在宋婉娴冰凉的脸颊上方,迟迟不敢落下。许久,他僵硬地点了点头,龙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倒映出满殿摇曳的血色残光。这轻轻一颔首,不知是回应嬷嬷,还是在安抚自己惊涛骇浪的内心。
三更梆子穿透沉沉宫墙,承恩殿内烛火摇曳如风中残蝶。张亦琦倚着雕花长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药碗,寒意顺着青砖漫过绣鞋。白日里惊心动魄的清宫场景仍在眼前盘旋,此刻殿外更漏滴答,与宋婉娴微弱的呼吸声交织成令人揪心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