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春风不度玉门关_深林人不知【完结】(151)

  长宁的话,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张亦琦强撑的镇定。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双手再次伸过去,不由分说地紧紧攥住了长宁那双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那个可怕的命运漩涡中拽回来。

  “公主!别这样想!”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颤抖,“事情或许……或许还有转机!天无绝人之路!”

  长宁轻轻摇头,露出一个那虚弱而悲凉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通透,“你们都别哄我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那突厥人……他们砍了常将军的头,挂在旗杆上……”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那血腥的画面刺到。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死死绞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手背细腻的皮肤里,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痕。她猛地侧过头,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咬出血来,似乎在用身体剧烈的痛楚去压制内心深处汹涌的恐惧和绝望。方才强装出的平静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那属于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家公主面对未知的虎狼之地时,本能的、巨大的惊惶。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却死死压抑着,没有发出一丝哭泣的声音。

  “长宁……”张亦琦心如刀绞,再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伸出双臂,将这个在命运风暴中瑟瑟发抖、却又倔强地挺直脊背的姑娘,轻轻地、紧紧地拥入怀中。长宁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了一瞬,随即像终于找到依靠的藤蔓,卸下了些许强撑的力气,微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那颤抖传递着无声的恐惧,冰冷而绝望。

  张亦琦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目光越过长宁纤细的肩头,落在她刚才凝视的窗外。那几根光秃秃的银杏枝桠,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扭曲狰狞,如同无数向上天绝望祈求的枯爪。一阵凛冽的寒风猛地从窗缝灌入,吹得殿内沉重的锦缎帷幔簌簌作响,炭盆里的火苗被风压得一矮,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随即又顽强地跳跃起来,在长宁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动荡不安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长宁轻轻动了一下,从张亦琦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她坐直身体,低着头,飞快地用衣袖在眼睛上用力抹了两下,再抬起头时,脸上那脆弱崩溃的痕迹已被强行抹去,只余下眼尾一抹更深的、倔强的红痕,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如纸。方才失控流露的惊惶被重新收敛,她挺直了那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脊梁,努力恢复成一个公主应有的姿态,尽管那姿态在巨大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摇摇欲坠。

  “……让你见笑了。”长宁的声音依旧沙哑,却竭力维持着平稳。她甚至试图弯一弯嘴角,想露出一个表示无事的笑容,可那弧度僵硬而苦涩,比哭更让人难受。

  张亦琦看着眼前这张强作镇定的脸,心中酸楚翻涌,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摇头。

  “张亦琦……你说,突厥人的草原……是什么样子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恐惧,“是不是……只有草?很大很大的风?很冷很冷的冬天?还有……好多好多的牛羊?”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被自己想象中那陌生而蛮荒的景象刺痛,“他们……他们真的会把人的头……挂在旗杆上吗?”

  “公主……”张亦琦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阴霾,哪怕明知是徒劳,“别想那些。或许……或许朝廷会有别的考量……”她的话在长宁那双充满洞悉和悲凉的眼睛注视下,变得无比苍白虚弱,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别的考量?”长宁轻轻重复着,唇角那抹苦涩的弧度又深了一分,带着一种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悲怆和了然,“这宫里宫外,还有比一个公主……更合适的‘考量’吗?”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所有粉饰太平的可能。张亦琦哑口无言,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

  残冬的日光斜斜掠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将春林殿朱红的宫墙染上一层冷金。张亦琦掀开门帘时,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扯出一串细碎的声响,惊起几只蹲在鸱吻上的寒鸦,扑棱棱掠过铅灰色的天际。

  不远处的汉白玉栏杆下,萧翌立在一株落尽叶子的老槐树下。他玄色锦袍的袍角被风卷得猎猎作响,腰间玉带扣在天光下泛着冷光,发冠上的墨玉簪子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晃出半道沉郁的影子。张亦琦甫一抬眼,就撞进他望过来的目光里,那眼神像被寒潭浸过,带着几分惯常的沉静,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凝重。她顾不上踩稳台阶,提着裙摆小跑过去,狐裘斗篷的毛领被风吹得乱晃,几缕碎发糊在冻得微红的脸颊上。靴底碾过石板路上未化的薄冰,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萧翌迎上前半步,不等她站稳,便抬手指尖微屈,轻轻拂开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他的动作极轻,指尖掠过她耳廓时,张亦琦能感觉到他掌心隔着一层薄绢的温热。

  “跑这么急做什么,”他低声道,目光扫过她微喘的唇瓣,“殿里的炭火没烘暖?”

  寒风又紧了些,卷起地上的枯叶打了个旋。张亦琦缩了缩脖子,抬眼望他:“是真的吗?长宁要去突厥和亲??”

  萧翌沉默片刻,垂眸替她拢了拢斗篷的系带,指腹蹭过那枚镶着东珠的银扣,动作有些滞涩。“突厥浑邪王阿史力上个月大败齐军,”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风将话扯碎,“如今陈兵边境,点名要大齐派出嫡亲公主和亲。”

  “阿史力?”张亦琦猛地抬头,睫毛上的雪花被震落,掉在衣襟上融化成一小片水迹。她瞳孔微缩,看着萧翌眼中沉沉的暗芒,几乎是脱口而出:“是……是明华公主的儿子阿史力吗?”

  “正是。”萧翌颔首,喉结在衣领下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望着远处层叠的宫阙,琉璃瓦在阴云下泛着冷硬的光,“当年祖母身边的宫女被册封为昭华公主远嫁突厥,如今她的儿子兵临城下,替母‘求亲’。”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讽,却又被更深的愤怒覆盖,“只是要娶长宁的,并非阿史力,而是他那位年过半百的兄长——如今的突厥大汗。”

  “年过半百?”张亦琦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无耻!阿史力分明是在替他母亲报仇!长宁才十七岁,及笄礼还没过多久……”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触及萧翌沉郁的目光时骤然低下去,化作一声压抑的颤抖,“他怎么敢……”

  “皇兄大病初愈,就要处理这等棘手的事情”萧翌望着宫墙上剥落的朱漆,眼神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如今满朝文武吵作一团,少数武将请战,说要整兵再伐突厥,可更多的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尤其是文臣,都劝着以和亲换太平。”

  “换太平?”张亦琦猛地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惊得树上残留的几片枯叶簌簌落下。她转身望向春林殿的方向,那扇刚刚走出的雕花木门此刻紧闭着,“用一个姑娘家的一生去换所谓的太平,他们当然愿意——”她的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反正被送去和亲的不是他们的女儿,挨冻受辱的也不是他们自家骨肉。‘当真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风骤然变大,萧翌望着她泛红的鼻尖,牵起了张亦琦的手。“先回府吧,”他声音放得更柔,“外头风大,别冻着了。”

  第121章 寒刃诛心(三)

  冬日的雨雪缠缠绵绵,将广陵王府的飞檐斗拱浸得发沉。檐角铜铃在湿冷的风里轻颤,却摇不出半分往日的清脆,倒像是谁在喉咙里闷着一声叹息。张亦琦立在书房窗外,隔着半卷竹帘望去,萧翌的影子被烛火揉碎在窗纸上,这几日他从兵部回来后,书房的灯盏总亮到三更,砚台里的墨汁换了又换,案头堆叠的军报却越积越高,像一座无声的山,压得整座王府的空气都透着硝石的冷意。

  即便是萧翌不说,张亦琦也能感觉到这次战败的后果十分严重。

  只是她的日子还没有什么变化,正如萧翌婚前承诺的那样,她在广陵王府里上天入地都没人能限制她。只是张亦琦现在哪里还有那些闲情逸致呢。

  第二日晌午,雨势稍歇,张亦琦换了身素色襦裙,乘轿入了宫。往日里,长宁公主的春林殿总是喧声不断,宫女们捧着时新的绒花穿梭往来,如今却静得能听见廊下铜漏的滴答声。张亦琦掀起门帘时,正看见长宁的贴身宫女捧着几匹大红锦缎出来,料子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金线在云影里明明灭灭,刺得人眼生疼。

  “张亦琦?”长宁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张亦琦走进内殿,只见她正对着铜镜整理鬓发,珍珠流苏的步摇斜插在发间,映得她脸色越发苍白。“你怎么来了?”长宁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眼角却没什么笑意,像画在素绢上的胭脂,浮于表面。


  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net/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找书指南 | 强强 情有独钟  权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