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琦警惕地看向他,气愤道:“你都要杀我了,我还替你把脉?!”
萧翌转头看向她,解释道:“方才是我看错了,与你无关。你继续吧。”
张亦琦哪还敢继续,说道:“把脉是为了观察殿下病情变化,刚刚可见殿下恢复得差不多了,不需要我了,我走了。”丢下这句话,她便冲出了帐外。
“张姑娘!”刚出帐,就迎面碰上快步走来的崔致远。崔致远见张亦琦脸色不对,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殿下……?”
“放心,他好着呢。”张亦琦满心郁闷,“他死不了,都有力气杀我了。”
“杀你?”崔致远一脸疑惑。张亦琦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崔致远沉默片刻,说道:“殿下不是要杀你,这是殿下多年来的生活习惯所致。”
“什么叫多年来的生活习惯所致?”张亦琦满脸不信,“他不是权势滔天的广陵王么?难道他经常被人刺杀?”
“他是,但他同时也是皇家的人。”崔致远似乎不想再多说。
张亦琦信任崔致远,可对萧翌仍心存疑虑。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来到这里,不过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在历史的长河里,就像过江之鲫,微不足道。所以她决定这一世要按自己的心意好好活下去,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更何况上次差点被萧翌射死的阴影还在,一想到这儿,她更不想回去了。崔致远看出了她的抵触情绪,接着说道:“张姑娘,殿下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是你还不够了解他。我与他一起长大,他义薄云天,不然这次也不会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说罢,他再次向张亦琦行了一大礼,“请姑娘三思。”
亦琦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忧虑的男子,心里清楚他是个好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崔致远是第一个让她感受到温暖的人。在荒野中,是他把受伤的自己扛上马车;在他的帮助下,自己才顺利来到玉门关;甚至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也是他来看望、陪伴自己,还陪自己逛街,始终对自己以礼相待,真的是无可挑剔。好到让张亦琦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果然,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一个对自己道德要求极高的人,对别人也同样如此,这不就是对她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吗?可她还无法拒绝,只能乖乖就范。张亦琦只觉得胸骨处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无奈地说道:“那我回去洗漱一下再过来。”
“多谢!”崔致远连忙道谢 。
第16章 金针度厄(四)
张亦琦返回厨营时,王妈妈早已在那儿忙碌开了。一瞧见张亦琦,王妈妈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急切问道:“广陵王殿下怎么样啦?”看来,广陵王受伤的消息在军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张亦琦一边洗漱,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已经稳定下来了。”洗漱完毕,她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再次朝着萧翌的主帐走去。
主帐内,萧翌照旧靠在榻上,双眼微闭,似在假寐。崔致远和徐福静静地站在一旁。张亦琦心里老大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给萧翌把脉。萧翌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见张亦琦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对崔致远和徐福说道:“无碍。”回想起不久前她被自己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萧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了些许。
崔致远长舒一口气,接着问道:“那今天是否需要再次把淤血吸出来?”
“今天先不用,等他肺里的伤口再愈合愈合。”张亦琦回答道。
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侍卫的通报声:“高先生到!”随后,侍卫领着高先生走了进来。高先生进门后,自然先是为萧翌诊脉。
诊完脉,高先生轻抚胡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赞叹道:“老夫也不得不佩服张姑娘的医术啊。若不是昨日张姑娘及时赶到,老夫恐怕也无力回天呐。”
张亦琦原本郁闷了一早上的心情,听到高先生这番认可,瞬间又雀跃起来,嘴角上扬,笑着问道:“那先生,今日殿下的药方需要更换吗?”
高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只需再增加一味药。”
“是扶正的药吗?”张亦琦疑惑地追问。
“正是。”高先生肯定道。
果然如此。张亦琦昨晚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如今听高先生这么一说,心中又涌起更多疑惑。此刻也顾不上旁人还在,她急忙快步跟上高先生,虚心请教,恳请他答疑解惑 。
尽管萧翌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可毕竟身受重伤,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张亦琦留在他的营帐中,密切关注病情变化。没了其他杂事,她反倒一下子闲了下来。在这期间,她发现整个军营里,真正全心全意关心萧翌生死的,只有三个人——徐福、崔致远和沈冰洁。倒不是说其他人毫不关心,比如高先生也很关切,但这份关切里夹杂着诸多复杂的社会因素。真要是萧翌有个三长两短,徐福、崔致远和沈冰洁定会痛不欲生,而其他人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向上级交代。徐福作为萧翌的随身侍卫,这份忠心不难理解;崔致远与萧翌的情谊自不必多言;可沈冰洁不过是萧翌帐下的一名将军,她表现出的激动程度却远超他人,这让张亦琦感到十分奇怪。正想着,沈冰洁突然急匆匆地冲进帐内,见帐中一片安静,便低声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无事,只是睡着了。”徐福轻声回答。
听到这话,沈冰洁松了口气。她看向一旁案边正专心翻阅书籍的张亦琦,轻轻走过去,真诚地说道:“张军医,多谢你救了殿下。”
张亦琦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一身戎装的女将军。说起来,她们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毕竟张亦琦已经为她治过好几次伤了,可这还是头一回收到她发自肺腑的道谢。想到这儿,张亦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促狭,嘴角上扬,笑着说:“不用客气。”
随着暮色顺着牛皮帐顶的褶皱缓缓漫入,此时已至初冬时节。萧翌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后,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于是,这些时日张亦琦用来学习的书案,就被广陵王殿下“强行征用”了。张亦琦心里虽满是不满,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赌气道:“我看这几日殿下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不用每天都守在这儿了。”
萧翌斜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体内的管子还没拔除。”
张亦琦轻哼一声,说道:“拔管子还不简单?我现在就能给你拔了。”
萧翌挑起眉,反问:“张军医行医都这么随意吗?”
张亦琦本想解释他的管子确实可以拔除了,早一天晚一天并无大碍,但转念一想,这么解释不就掉进自证陷阱了吗?何况一旦被怀疑,罪名便已成立。这么想着,她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说道:“没错,就是这么随意。不过,这也不妨碍我把殿下的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不是吗?”
萧翌的瑞凤眼里渐渐涌起笑意,可面色依旧平静,说道:“不过是抢了你书桌,不至于这么赌气吧。”这几日萧翌虽大部分时间昏睡,但对身边发生的事并非毫无知觉。张亦琦每日都留在他帐中,为他把脉、检查伤口、观察伤情变化,除此之外,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张书案后度过。他看得出,她是个极其热爱读书的人,求知若渴,不知疲倦。
听他这么说,张亦琦微微一怔。这确实是他的营帐,书案本就属于他,如今他能下床活动,要用书案再正常不过。道理她都懂,可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况且她已经连续不间断值班大半个月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职业都不受劳动法保护,但自己总得心疼自己。再加上萧翌如今身体已度过危险期,种种因素坚定了她要给自己放假的决心。于是,她认真地说:“不是赌气,殿下,真的可以拔管了,管子长期留在体内不太好。”毕竟存在感染风险,这管子是她自制的高温灭菌管,没有经过高压处理,能否达到理想的灭菌状态,她实在无法保证。
萧翌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放下手中的兵书,说道:“那就今天拔吧。”
“好。”张亦琦立刻着手准备。正巧这时,崔致远和沈冰洁走了进来,他们俩可是每天必到 。
崔致远率先走进营帐,来到书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这是今日从京中传来的陛下圣谕。”
萧翌伸手接过,打开细细读了片刻,不禁皱起眉头,质问道:“究竟是谁多嘴,把我受伤的消息传给皇兄和祖母的?”
崔致远沉默不语,没有回应他的疑问。过了一会儿,崔致远接着禀报道:“陛下传旨,李太医、林太医、刘太医还有谢太医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由陆珩护送。”
萧翌放下手中的信,冷哼一声,说道:“我今日都要拔管子了,叫这么多太医来做什么?只怕他们到的时候,我身上的疤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