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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度玉门关_深林人不知【完结】(42)

  这一路临江而下,所经之城愈发富庶繁华,和苦寒荒僻的边境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可官场的波谲云诡、险恶万分,却丝毫不逊色于死生一线的战场。沈冰洁心中清楚,这趟扬州之行,必定步步惊心,暗藏无数凶险。

  接近晌午时分,阳光变得有些炽热。徐福匆匆来到甲板上,对着沈冰洁说道:“沈姑娘,该换值了!”

  “无妨。”沈冰洁神色平静,淡淡地回应道,“殿下的伤还好吗?”

  徐福挠了挠头,神色间带着些许不好意思:“殿下一大早就自己去找张姑娘换药了,现在这些琐事殿下也不需要我插手了。”

  沈冰洁心中猛地一涩,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问道:“殿下和张姑娘好像走得很近?”

  徐福微微点头,如实说道:“昨晚,殿下遇刺的时候,他正和张姑娘一起在甲板上赏月,殿下也是为了救张姑娘才受的伤。”

  “他们在赏月?”沈冰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紧,逐渐沉了下去。原来这才是萧翌带张亦琦来扬州的目的?她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满心都是疑惑。张亦琦和萧翌才认识多久啊,明明之前萧翌都没怎么正眼瞧过张亦琦,怎么突然之间,两人就亲密到可以一起赏月了?

  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色。在船舱里闷了一天的张亦琦实在憋闷,决定去舱外透透气。一走上甲板,金色的余晖扑面而来,江面上波光粼粼,落日余晖洒在水面上,美得如同梦幻画卷,让人移不开眼。

  沈冰洁独自站在甲板边上,遥望着远方,她那瘦弱单薄的背影,在这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显得愈发孤寂与落寞,仿佛被世界遗忘在了角落。

  “沈将军。”张亦琦轻声唤道,缓缓走了过去。沈冰洁闻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又继续望向远方,眼神空洞而又迷茫。

  “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张亦琦关切地询问,语气里满是真诚。

  “没事。”沈冰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冷漠的态度让张亦琦有些摸不着头脑,满心疑惑。就在这时,徐福快步走了过来,说道:“张姑娘,殿下请你回舱内,今晚风大,就不要出来赏月了,等到了扬州之后,他一定陪你赏个够。”

  张亦琦瞬间听懂了徐福的言外之意,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徐福又补充了一句:“殿下还说,张姑娘不要害怕,他一定会护你周全。”

  张亦琦乖巧地回到了船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沈冰洁苦笑着喃喃道:“徐福,我从来都没见过殿下如此体贴,你跟着殿下身边这么久,你见过吗?”

  “殿下的事情,我不敢妄加议论。”徐福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不敢多说一句。

  沈冰洁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后转了个话题:“今晚收网?”

  “等到鱼儿上钩后。”徐福压低声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

  第31章 月涌江心(三)

  张亦琦这次是真的听劝,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船舱里,甚至连窗户都未曾打开。她心里清楚,凭自己这点武力值,还没资格肆意妄为,老话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可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满心的好奇,又隐隐有些担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个不停翻面的烙饼,怎么也睡不着。折腾了好一会儿,她索性起身,决定练字。练字对她而言,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只要闻到那纸墨的清香,原本烦躁不安的心就能渐渐平静下来。上辈子,张亦琦就有练字的习惯,尤其是到了博士后期,比拼的不再是考试成绩,而是科研成果。那些做不出阳性结果、申请不下课题的焦虑难熬的日子,都是靠着练字,她才慢慢挺了过来,也正因如此,她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好字。

  也不知写了多久,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她正在落下的笔画。她心里“咯噔”一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顺手拿起早已准备好放在一旁的木棍,缓缓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门外的人瞧见开门的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张亦琦没好气地嗔怪道,“你这大半夜的,故意吓唬我干嘛呀?”

  萧翌仿若在自己房中一般自然,抬脚走进船舱。他的目光落在满桌子的纸张上,情不自禁地对着纸上的字轻声念了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念罢,萧翌挑眉看向张亦琦,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作的诗?”

  张亦琦轻轻放下手中的木棍,解释道:“不是。这是我默写的诗,是诗人张若虚写的《春江花月夜》,我觉得这诗里描绘的场景和眼下的江景很是应景。”

  萧翌又端详了一会儿那些字,字确实写得漂亮,可捺笔处微微虚浮,恰似执笔之人的心绪,藏着不安与慌乱。他深深地看向张亦琦,问道:“害怕了?”

  张亦琦大大方方地承认:“怕。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平安安过日子,这天天打打杀杀、生死一线的日子,谁能受得了啊?”

  “放心。”萧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人安心的浅笑,“有我在。”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纸张,叮嘱道,“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要到扬州了。”说完,他转身,迈着大步,从容地走出门去 。

  当青铜灯台上爆开第三簇烛花,暖黄的光焰随之晃了晃。萧翌抬手,轻轻拂开织金蟒纹袖,稳步踏入船舱。徐福见状,赶忙躬身,悄然退至雕花槅扇旁。只见檀木案几后,缚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那虬结的肌肉将麻绳绷得咯咯直响 。

  “殿下,上面已经打扫干净了。活捉的这个,正是漕帮的帮主赖江。”徐福凑近,低声向萧翌禀告。

  萧翌手指轻轻摩挲着翡翠扳指,嘴角浮起一抹轻笑,烛火摇曳,在他眉弓处投下一片阴翳。“赖帮主当真是义薄云天呐,竟肯为个无名小卒,亲闯这龙潭虎穴。”话声刚落,他信手挑起插在一旁的佩剑,寒光一闪,缚着壮汉的绳索便簌簌落地。

  赖江猛地挣动铁塔般的身躯,舱板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震颤。“呸,少在这假惺惺!”他啐出一口血沫,古铜色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打打杀杀的,多败胃口。”萧翌指尖轻轻拂过案几上的漕运卷宗,玄色蟒袍下摆掠过赖江染血的草履。“本王倒是好奇,不知何时得罪了漕帮?竟让贵帮如此前赴后继。”他微微歪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壮汉瞳孔骤缩,喉结剧烈滚动。“官逼民反!”伴随着铁链的哗响,他一声嘶吼,“狗官拿漕运文书要挟,逼我们杀你!”布满老茧的拳头重重砸向舱板,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萧翌被这四个字逗乐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据本王所知,三月前漕帮水运出了一起沉船事故。一艘载有三百多口人的客船,驶离码头不久就因船只年久失修沉江了,船上无一生还。从那以后,漕帮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就是因为这件事,逼得你们想杀本王?”

  赖江实在难以理解,这个传说中权势滔天、杀伐果决的广陵王,此刻的反应竟如此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耐心几乎消耗殆尽,不禁不耐烦道:“沉船原因还没查清楚,朝廷派来的督查使,听信田崇文那狗东西的片面之词,就认定是我们漕帮的过失。帮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兄弟,都上有老下有小。这件事一旦被官府定罪,这么多兄弟还有他们的家眷,都得喝西北风去!被他握着把柄,我不得不杀你!”

  萧翌幽幽一笑。“这么说来,是田崇文想要本王的命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旁的陆珩忍不住问道。

  赖江怒火中烧,大声骂道:“现在装糊涂,早前干什么去了?难民聚集扬州,本就是你们官府的事。拿水上运输的经营权威胁我们,我们不得不亏本给你们运难民。结果沉船了,所有责任全推到漕帮头上!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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