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级第四。
可萱看着前三,感到一阵荒谬的寒凉,一班的那位排在第一,比她高二十分。六班的那位排在第三,比她高两分。可是,可是中间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林雪。
她回忆从前的每一次小考、每一次大考,她都没在前五十的榜上见过这个人,怎么会,怎么会。这匹突如而来的黑马,挤掉了自己的前三。
可萱彻底崩溃了。
她从办公室里听到其他老师,对林雪的嘉奖,又从各个班委里听到,林雪要去跨级了。
可萱心里想:快去吧,快去吧,千万不要留在这里。
可是,当林雪跳级成功的消息传来,她心里宛若一浇凉水。
她这样轻飘飘地夺走自己的奖学金,又轻飘飘地离开。这份轻盈,落在可萱头上,宛若重石,将她压得翻不了身。
她喊,她朝着这个夺走她钱财、梦想的人大喊: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跳级?”
“凭什么你有保送的机会,你明明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凭什么。”
“凭什么你能免学费,凭什么你就算是神经病,大家都那么喜欢你。”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是老师的孩子,凭什么你能和那些上流,那些富家公子哥勾搭在一起。”
“林雪!你回答我,你敢不敢回答我!”
她们的年龄明明相仿,可是为什么,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可萱费尽心思勾搭的,都只是李小彤这样家里有两个钱响的,林雪身为教师子女,却轻而易举地接触到最上层。
她获得了最好的人脉,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机会……她的保送来得太唐突,她的跳级太荒谬。她明明没有那么聪明,她明明什么都不会。
她背不出每一条山脚下的县城,背不出道法书上每一页的小字,她不懂各类名牌,不懂售价与保值,不懂奢侈品的新款。
林雪,她凭什么?
“考试是我自己考的,保送是我自己争取的。”迟雪两句话,语调沉沉,目光垂到地上。
“自己?”可萱呵呵一笑,“你真的是自己得到的吗?”
“如果不是你有一个骨干教师爸爸,那些老师会对你这么上心?如果林老师不是文科重点的班主任,你能成功跳级?如果不是你爸暗中操作,你觉得你能拿得到保送机会?”
“林雪,你差不多够了,你这种特权受益者,享受过就别高高在上了。你知道家里面穷得吃不起和同学一样的午餐、家人都是残疾被人家嘲笑、在大家面前根本抬不起脸面的感觉吗?”
可萱的手指着她,双目发红,声音夹着砂砾,快要撕扯开来:
“你不知道!你过得太安稳了,太理所当然了,你压根就不知道我们这种底层的感受。”
迟雪望向吴老师,这个坚毅温柔的女老师,在面对自己资助的,最亲密的学生突然嘶吼时,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迟雪不懂,她不懂。
她缓缓张口,沉着眼神:“你明明都已经达到你目的了,为什么还要,去讨好别人呢。”
可萱一愣,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就算没有全额奖学金,但考了第四名,也能有半额奖学金,加上上学期的,足够交上学费了。她考进一所很好的高中,想考好大学,那她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别人议论呢?
“吴老师让你在饭堂跟着她免费吃饭,吴老师带你出来游玩,吴老师给你生活费。你压力太大了吗?”
迟雪想到那个空出来的保送机会,尺言让出来的,是专门指定给她吗?她不知道,可是,可是尽管如此……
“你来讨伐我,为什么不去讨伐他们呢。”
她声音轻轻。
“你不敢讨伐她们,为什么又要和他们呆在一起呢。”
她再度说。
“你不爽,你发泄到我身上,你又继续待在他们身边,你继续不爽。”
迟雪反问。
“这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
可萱张大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彻底哑言。迟雪的反问铿锵有力,重重砸入她耳间,她没有被开解,没有被感动,更没有所谓的悔改。
她突然害怕回头,害怕吴老师听到她刚刚的心声。
她定住了,一动不能动,吴老师,你快拍拍我肩膀啊,吴老师,你为什么看着林雪却不看我啊,吴老师……
等待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抚上她肩膀。
可萱终于流泪,眼泪像三年前一样落在手背上,落在地板上,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一切缓缓无声,远处,一袋饼干从售货机处掉落,发出碰撞声响。
尺言弯腰,终于买到饼干。
“可萱,”她听到吴老师的轻喊声,声音轻柔,带上些许颤抖。
可萱心里颤抖,她的手也颤抖。她想大声哭泣,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她想大声哭泣。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悲伤。她要被退学了,她要被指控,她要失去对自己最好的人,她一无所有了。
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对她指责的人,她们在看自己的乐子,她生来就是成为小丑的人。
尺言轻喊:“小雪。”
迟雪看她一眼,眼中盛满复杂。她能理解,又不能理解,她不知为何对方会这么极端。
迟雪便不再想,回头望尺言,转身,步伐轻盈地向他奔去。
第52章 伤痕
迟雪在想, 在想自己现在获得的一切,保送名额、跳级机会,这些究竟从何而来呢?直到尺言轻喊她。
“小雪。”
她才从跟随的脚步中抽身, 猛然抬头,对上父亲的眼神。
尺言的眼神里,有着水一般的温柔, 瞬间要将她包裹。她一愣, 眼睛不能动, 只得停在那里, 定定的。
她问:“你真的,放弃保送机会,给了我吗?”
她从前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直至那夜烟花过后, 她认定尺言就是郭雨生,才发觉一切竟然这么合理。
那个“往日朋友”说得对,尺言是上流,她只是沾了他的光。如果没有尺言, 她也只会有残疾的郭雨生,她会继续忽视或羡慕。
就算穿越过来, 如果没有尺言, 就算穿越过来, 她只会平平淡淡地读完高中, 做一个普通不起眼的角落学生。
尺言坐下来, 在过道边的椅子上。迟雪也跟着坐过去。
“我是不是, 太理所当然了。”迟雪垂眼, 开始后悔刚刚对可萱说的话。
她们竟是如此相像, 迟雪心虚得差点以为对方是另一个自己。
“如果没有你, 我就只会是迟雪。”她永远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满是闪光点的林雪,没有大学、没有成绩、没有优秀朋友。她会在二十多年后的那间小房子里,一直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尺言拧开矿泉水,瓶子里的水晃动。
可是,也偏偏正因为父亲,她才会成为迟雪。
郭雨生的贫穷、残疾、沉默,使她早就被困在小房子里,没见过外面的光。
可是,可是,她做迟雪时,扮演林雪时,都是一样的生活。她没有改变什么,没有特别开心或者难过。
迟雪立马后悔,她无比愧疚,她的想法竟是如此丑恶,宛若白眼狼。她和可萱是一样的,她也不敢抬头了,害怕父亲从自己眼神里,看到丑陋的想法。
“你真的,把位置让给我了吗?”她讷讷地发问。
尺言轻答:“没有。”
迟雪抬眼:“真的吗?”
尺言平静地回复:“是你自己考上的。”
他算计过,也推测过了,他让出位置那一刻,就已经做完了所有事情。
尺言没有帮她,他只能帮到这里。后面的路要让她自己走。她能争取到,最好,争取不到,也是命运的安排。
迟雪不知道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她知道父亲是在意她的。
“我不想把这件事情弄大。”迟雪对尺言说道。她突然害怕父亲会像小说里那些霸道男主一样,勒令学校让这个欺负她的“往日朋友”退学,把她逐出这个市,没有一间学校肯收留她。
她连忙又补充,“我不想追究这件事。”
父亲不是这么霸道的人。迟雪又后悔了,她仍觉得自己没有长大,是个幼稚的小孩,脑海里装满天真可笑的想法。
尺言咬一块饼干,他早上只喝了咖啡,没吃下东西。
“我感觉,我会变成她。”迟雪垂头,说出真相。
尺言久久不回答自己,迟雪害怕,她又抬头,只见父亲一直望向窗口。
她也望向窗口,看到层云未散,天色阴沉。
“怎么了?”她问。
他答:“没什么。”
迟雪斟酌着心中的几个问题,她想探寻尺言的信息,即便往后机会很多,他们可以在大学时聊,出来工作后聊,可以一直聊。
她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想要张口,有点不敢,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