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哧。”杨妈妈绷了一整日的神经,叫她给逗笑了。
楚二姑娘主仆踏着风雪回到竹玉院,银索和云穗早已候着了,一个端来温水净手,一个帮楚钰芙脱斗篷。
蓝珠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手中的食盒,惊呼一声:“呀,姑娘,这山药糕我又给提回来了!”
楚钰芙净了手,抬手揉揉额角无奈笑道:“兵荒马乱的,谁还能记得送点心?你不说我也忘了!拿到炉上热热,你们仨吃了吧。”
“是!”蓝珠一乐,转手将食盒递给银索,交由她去热。
楚钰芙坐到桌边,捧起云穗新倒的热茶暖暖嘬下一口,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惦念了近一个多月的事今日终于尘埃落定,虽然过程与她预料的不大一样——书中*本写的是表姐轻症,祖母重病缺药,现如今却成了表姐重症,经过抢救表姐的事后,献药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但结果是好的,那便成了。
灯影下,搭在屏风上的兔毛斗篷纯白如雪,润光熠熠,楚钰芙起身上前摸了摸丝缎般的皮毛,顺势走到书案旁坐下,翻起书来。
蹲在炉边烤火的蓝珠见状,奇道:“姑娘今日还要看书?”往日闲时学学也就罢了,姑娘今日从申时忙到戌时,还要看书,不累吗?
楚钰芙没抬头,捧着书往烛台前又凑了凑:“就看一会儿。”
前阵子,她从万姨娘的遗物中翻出一本名为《四方针经》的外祖手稿,与前几本诙谐有趣的文字风格不同,外祖写这本手稿时显得十分认真,字斟句酌,辩证的极为谨慎,记录了大量他用针灸治好的疑难杂症病例。
根据黄帝内经中‘盛则泄之,虚则补之’的治疗原则,针灸确立了两种针法,一是‘泄法’二是‘补法’,一共有七种单式补泄手法,而她外祖竟然在书中又提到了几种复式手法,分别名为‘烧山火’、‘透天凉’、‘阳中生阴’、‘阴中生阳’。
若是不识货的人拿到这本手稿定会觉得外祖是胡扯,偏巧曾经带楚钰芙的一位老师,是针灸界的大拿,曾提到过复式补泄手法,亲自展示过‘透天凉’手法,并遗憾感叹‘烧山火’未被传下来实在可惜!
也不知她外祖是跟人学来的还是自创的,总之她能确定书中所录并非胡诌,前几日她用自己做实验扎过几针,效果确实不错,便想着明日给表姐调理试试,今日再看书温习温习手法。
半刻钟后,她阖书闭眼,在脑中默念默默演练一番,睁眼后不禁再次疑惑,她外祖当真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郎中?仅这一手针灸,就不可能寂寂无闻!
这一夜楚钰芙睡得无比踏实,起床后气色极好,未施脂膏的嘴唇也红润润,用过早膳,她带着针袋到慈寿堂,陆嘉安早已等候多时,温暖如春的厢房里她只着素白里衣,一见到二妹妹直接翻身坐起,拉起她的手,扁扁嘴又要哭。
她昨日哭的已经够多,眼睑微肿,嗓子也是哑的,楚钰芙忙坐到床沿逗她:“姐姐平日里最是坚强,现在怎成水做的了?瞧瞧都哭成花猫了。”
陆嘉安对昨日的事有印象,后来睡着后张大夫说的,桑露也都同她讲了,但她还是放不下心,想亲耳从二妹妹口中听到答案,眼巴巴道:“我身上的红斑……”
“不出半个月,准会好,保证一点印子都不会留,你就放心吧。”楚钰芙笑道。
她闻言大松一口气,就算她坚强,遇到可能毁容的事也不免会慌神。
楚钰芙一边宽慰她一边取出针袋,看着明晃晃的银针陆嘉安眼神有些瑟缩,但一听能帮她好的更快,便咬咬牙任由二妹妹扎去了。
工部最近半个月病倒的人越来越多,楚父公务繁忙,听说母亲和外甥女都病了也只来得及看了两眼,过了没两日,楚大姑娘也风寒了,吴氏本就不愿去慈寿堂,正好托词照看女儿,不再去侍疾。
荷风院里。
楚锦荷病的不重,今日已恢复许多,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矮榻上,摆弄梅花枝。
小丫鬟青弦陪侍在侧,捡着这两日院里有趣的事儿讲给她解闷,说着说着便提到了楚二姑娘,她笑道:“要我说姑娘请那外头的郎中还不如请二姑娘来,听说表姑娘身上的红疹已消掉不少,连表姑娘那么重的病都能治,姑娘您的小小风寒,想必定能药到病除!”
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回话的楚大姑娘,这次却没作声,面色依旧淡然,但手指却猛地用力,将手中花枝折成了两段,眼神冷冰冰。
青弦见状低下头,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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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很快便到了十月末。
最近楚钰芙借着给祖母买药的由头,亲自去了两次金马街,亲眼看着李三公子在下午申时进了玉贞观,蓝珠尾随他一路穿过宝殿,看他走进一片梅林,蓝珠拦住一位杂役,得知梅林后面是道观清修人士的居所后,悄悄退了回来。
‘捉奸’的日子在即,主仆二人都有些激动,但面上却不能显出毫分,照常每日绣花读书,空闲时去陪陪表姐与祖母。不知道是不是去慈寿堂太勤,几次见到嫡姐对方都对她颇为冷淡,但楚钰芙并不往心里去,权当看不出来。
十月的最后一天,陆嘉安脸上红痕已褪去七七八八,人也精神许多,听说花园里的晚梅开了,非要拉着她赏花,楚钰芙拗不过,便只让蓝珠和桑露陪侍,往小花园走去。
二人说说笑笑,即将走至花园时,忽然听身侧朝晖院里传来一声喊:“我的好三哥儿,您快些回屋吧——”
“张妈妈,我就再玩一会儿。”
二人钉住脚步往院子看去,只见三弟弟楚钧泽正蹲在小亭里攒雪团,一个瘦高个的妈妈跟在他身后,面色焦急,语气里有几分恳求、几分无奈:“您这‘一会儿’都说了好几遍了,夫人有吩咐,请您今日务必要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若是耽误了,回头挨训的可是您自个儿。”
楚钧泽被催烦了,站起身一把将手里雪团砸在那妈妈脚下,雪沫四溅,把妈妈吓了一跳。
“催催催,尽知道催!天天‘之乎者也’的烦都烦死了!学了又怎样不学又怎样?反正二姐与李家的婚事已定,我入国子监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有甚可学!”
陆嘉安闻言气息一凝,转头看向身侧。
冬日阳光下,二妹妹姣好的侧脸白到近乎透明,清透纯粹的黑眼瞳静静望着亭中少年,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是了,她就说哪里好像不对,今日终于明白了。
舅母连点炭火都不舍得给二妹妹用,又怎会舍得把那么好的好亲事给她?不过是把她当个物件,送到李家给亲儿子换前程!
回过神的楚钰芙收回目光,扯着面露惊愕的表姐走进花园,才小声笑道:“姐姐不必惊讶,这事我早就猜到了,可就算母亲目的不纯,对我来说也算恩典,李三公子论相貌、论家世都算好的,嫁过去未必过不好呀。”
“不想那些了,明日便是初一,是个上香的好日子,我去观里给你和祖母还有大姐姐,各求一道平安符,保佑你们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好不好呀?”
陆嘉安晃晃神,看着梅树下笑靥如花的二妹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稍一思量,却觉得也只能这样了,毕竟楚、李两家已互换细帖,还能如何呢?
她这位二妹妹,容貌好,性子温柔单纯,又有一身好医术,依她看不论嫁给谁,对方都是占便宜的,只希望李三公子慧眼识珠,好好珍惜二妹妹才是!
她抬手摘下一枝晚梅,簪在楚钰芙髻上,长叹一声:“哎——”
楚钰芙低头抚摸髻上梅花,趁她不注意,抬眸冲着蓝珠偷偷一笑。
蓝珠忍不住清清嗓子,冲自家姑娘挤挤眼,就让三哥儿再做一天春秋大梦吧,二姑娘才不会嫁给李三公子那种货色!
次日,楚钰芙一觉睡到三竿上,用过午膳后小歇一会儿,开始换出门的衣裳。
上身着白色印浅粉莲花纹缎袄,下身着纯白百迭裙,发髻上只簪了支水滴流苏簪,穿戴好后,她端坐在妆奁前,拿起胭脂用小拇指在眼尾擦了一点儿,这点胭脂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可到时候眸子一红,看起来可是楚楚可怜。
她对着黄铜镜微微蹙眉,镜中少女眉头隆起,眉尾下垂,贝齿咬着下唇,看起来分外委屈,鬓边水滴状流苏微晃,不禁让人联想到美人珠泪。
云穗取出老太太送的兔绒斗篷,轻轻搭在楚钰芙肩头,望着镜中少女,道:“姑娘怎么打扮这么素净?”颜色清淡不说,就连唇脂都未擦。
楚钰芙微微一笑:“我们是去道观祈福,又不是去逛庙会,穿那么鲜亮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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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玉贞观被凝在薄冰里,昨夜新雪覆在牌匾上,殿外香炉鼎足陷在积雪里,袅袅青烟被揉碎在冷冽北风中,或许因为今日是初一,道观里并不冷清,来来往往叩拜的香客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