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姑娘治好了她和表姑娘的病,擅医的名声就传开了。有两回古妈妈遇到拿不定的病症,特意来请教姑娘,姑娘仁慈也不拿架子,听后便给出了主意,古妈妈回去后按方开药,果然药到病除,现如今连府里其他姑娘也要找姑娘瞧病。
她作为院里为数不多的丫鬟之一,与有荣焉。之前躲着不想来竹玉院伺候的丫头都后悔了,人吃五谷杂粮难保不生病,外院的人现在都喊她一声云穗姐姐,寻思着万一真有一天自己病重,打好关系的话,能请她传话给二姑娘,兴许就能保住一条命。
楚钰芙轻晃茶盏,撇开茶叶沫子,饮下一口茶水。
光是府里有名声可不够,她的‘志向’远大着呢,什么时候外头的人都知道她的这手好医术,就好了。
有吴氏授意,管事的动作麻利,下午便遣人来给竹玉院里搭好了灶台,隔日院里主仆几人便忙碌起来,做了一道滋阴润肺的沙参玉竹老鸭汤。
鸭肉炖了好几个时辰酥烂醇厚,油脂化在白莹莹的汤里,沙参和玉竹里自带的甘甜不似糖,而似山野里的草木清甜,诱人肉香飘满小院。
鸭汤出锅,楚钰芙一字排开四只碗,盛上浓汤又给每个碗里夹了几块肉,招呼小丫头们一起吃。
蓝珠:“真香!姑娘的手艺真好!”
云穗:“跟着姑娘真是太好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鸭子!”
银索:“好好吃,不过姑娘……这样真的行吗……”
楚钰芙吹吹热汤,美美喝下一口:“有什么不行的?咱们不过是替三弟弟试试菜,不尝尝,怎么知道做得如何?”
银索偏头想想,姑娘说的也对,咕嘟一口咽下汤水,只觉得跟着二姑娘实在太幸福啦!
吃饱喝足后,楚钰芙选了一只精致的天青色汝窑大碗,盛上一碗汤并一只鸭腿、一只鸭翅,装进食盒里让蓝珠送去云熙堂。
第二日她做了茯苓排骨汤,第三日做了银耳百合羹,第四日是当归生姜羊肉汤,四天药膳补下来,竹玉院几个小姑娘都觉得自己手脚暖了,觉也睡得更香,但楚钧泽那边就苦了!
晚膳前,看着面前黑漆漆散发恐怖苦味的药汤,楚钧泽胃里一阵抽动,条件反射般地干呕一声,掩着口鼻嚷道:“滚滚!快给小爷拿开,我不喝!”
孟妈妈不为所动,板着脸劝道:“三哥儿,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世上哪有好喝的药,您还是快些喝了吧,您喝了,病好了,自是不必再为难。”
她瞧楚钧泽满脸苦大仇深,瞪着药碗的模样,又道:“您就算跟我们耗着也没用,凉了就拿去热,打翻了就再熬,这都是夫人的吩咐。”
楚钧泽听她搬出娘来,忍不住一阵头大,又磨蹭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捏着鼻子把药狠灌了下去,苦得龇牙咧嘴。
孟妈妈盯着他喝完药便是带人走了,一旁的丫鬟红韶过来给他喂蜜饯,低声劝道:“公子,夫人也是为了您好,等您好了,就不用再喝了。”
楚钧泽忽然眼神一亮,是啊,等他好了,不就不用再喝这劳什子苦药了!而且他二姐这药好像是有点用,喝完以后心里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急躁烦闷了。
第二天他难得起了个早,天色刚亮便点起烛灯,主动坐到书案前开始念书,声大如洪钟,足足念了半个时辰才歇息。
事情传到吴氏耳中时她正在梳妆,她戴耳饰的动作顿住,喜出望外:“真的?他真的一早起来自己读书去了?”
孟妈妈也很高兴:“这还有假?烛灯早早就亮了,那读书声下人们都听见了!二姑娘真是厉害,药到病除,简直神了!”
吴氏眉眼里满是笑意,抿唇笑了半晌才道:“既然好了,那药便再吃两日就停掉吧。哦对了,这事算二丫头有功,你从我箱底里挑一匹妆花缎送过去。”
吴氏手里的妆花缎有四五匹,孟妈妈拿不准送哪一匹,于是问道:“夫人,是缠枝牡丹纹的,还是菱格花草纹的?”
吴氏白她一眼:“小丫头片子用牡丹纹,也不看她压不压的住。”
孟妈妈自觉问了句蠢话,闭口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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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三十日这天细雪飘飘,房间里光线格外昏暗,楚钰芙睡到自然,翻身起来呆坐一会儿后才开口唤人。
蓝珠点起灯烛,端来热水帮她洗漱,云穗和银索将早膳端到桌上,她洗漱完坐到桌畔捧起粥碗,发现碗里的红豆粥已有些凉,不禁纳闷:“是我今日起晚了?这粥怎么凉了?”
竹玉院的吃食是从大厨房拿,平日里她睡醒的时间恰好掐着送膳的点,端来时都是温热正好的。
云穗道:“今日夫人、姑娘还有表姑娘要去消寒会,早上梳妆忙,夫人便吩咐大厨房早些做吃食,送来的也有些早,要不我去给姑娘用小灶热热?”
粥倒也没凉到不能吃,楚钰芙便摇摇头,道:“不用麻烦。”
早膳过后,她将丫鬟遣出去,拿着书随意仰倒在床上,先是默背了一会儿十二经脉和任督二脉的循环路径、主治功能,然后又翻看起外祖留下的《四方针灸》,拿出一块棉垫,反复练习进针、提插和捻转的动作。
这副身子没经过系统性训练,手指指力和稳定性都不够,现在只能说是勉强够用,仍需继续努力。
到了下午时分,她摊开写了一小半的《军医指南》,咬着笔杆新添了两个才想到的药方上去,刚写完墨还未干时,忽听蓝珠来禀,说表姑娘过来了。
她急忙将书放到身侧博古架上,刚放好,陆嘉安便叩门进来了,携着满身寒气,嘴唇紧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忐忑。
第21章
陆嘉安进到屋里,肩膀微塌,一副泄气模样:“二妹妹,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
“怎么?”听到她的话,楚钰芙有些不明白。
冬日微光自二人身畔的菱格窗撒进来,落在少女纯然干净的侧脸上,看着一脸茫然的乖巧妹妹,陆嘉安更加愧疚,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语气沮丧:“说来话长……”
二人坐到炭炉跟前,陆嘉安将事情一一道来。
她进京时遭遇匪贼被赵淳衡携护卫所救,后来两人在京中再相遇,又有几次交集,她便有些心动,得知这次消寒会里赵淳衡也在,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
会中赏梅时,楚锦荷一首赏雪诗引众人夸赞,耀眼夺目,连赵世子都多看了她几眼。赏梅过后,赵世子邀请陆嘉安去赏冰灯,楚锦荷硬是横插一脚,变成了三人行,期间她引经据典同赵世子聊起冰灯典故,气氛极其和谐。
一路上陆嘉安半句话都接不上,她想岔开话题,一时间却又没别的新鲜事可说,想到先前赵世子曾提过他祖母腰疼的厉害,便冒冒失失说起了自家二表妹医术厉害,自己先前重病,便是二表妹治的,想问问老人家是什么症状,她回去可以问问二妹妹,兴许她有法子能治。
赵世子闻言有了兴趣,不再聊劳什子冰灯,转而说起祖母的病症,最后希望改日能邀请楚二姑娘亲自登门,瞧瞧祖母的身子。陆嘉安不好拒绝,只能答应。
“怪我太马虎,说话不走心,没个分寸……”陆嘉安垂头丧气地低头拧帕子。
进京这么久,她第一次感觉后悔,后悔自己为何没好好念书,以至于在表妹和赵大哥聊文墨时插不进嘴,只能像木头桩子一样竖在旁边发怔。
她不傻,能看出来楚锦荷同自己一样对赵世子有心,真要论起来,赵大哥是满腹经纶的翩翩公子,大表妹是京中有名的清冷才女,两人站在一起言笑晏晏的画面看起来甚是般配——至少比自己这个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京外姑娘合宜。
当时楚锦荷聊冰灯,却也不止聊冰灯,说到兴头处时,还非要讲话头往她身上抛,她接不上话,自觉在赵公子面前丢脸,分外难堪,两三次下来后有些急了,方才慌里慌张将二妹妹给自己治病的事搬了出来。
若二妹妹上门给赵家老夫人看病,看好了那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若看不好,或者老夫人忽然病重了,这责任怎担得起?
她咬咬唇,道:“要不然,等侯府的人上门时,你就推说你病了,或者、或者你就随便去看看,然后说那病你治不了。”
楚钰芙看着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倏地就笑了,露出一排雪亮的小白牙。
谁说这是坏事了?这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前几天她还犯愁,她一个闺阁女子,如何才能在京中闯出名声入镇北大将军的眼,表姐这一出去便给自己揽了个好差事,若能把明宣侯家的老祖宗治好,何愁无名呐?
“表姐你先别急,你再跟我详细说说老夫人的病症,我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赵大哥说,她祖母这病已有好些年,说严重也不严重,就是难受得厉害,久坐、久站都会腰痛,只有躺着时才好些,若是受凉疼痛加剧,最近这段时日愈发严重,不止腰疼,连右侧臀腿也跟着麻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