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点点头,抬手取回其中一张纸,又从袖中拿出另一张提前备好的红纸:“那烦请道长再看看,这个八字与留下的这个八字又是否相合?”
道人再度抛起叶子,捋捋胡须,微微颔首:“此乃,官印相生化凶煞,土金毓秀家宅宁之上吉配,若喜结连理,男主得贤妻化解官杀凶危,可保平安顺遂,女主得贵夫荣显门庭,福泽绵长。”
吴氏满意一笑,微微扬起下颌:“那便请道长将两方批语,详细写下吧。”
半炷香后,主仆二人登车离开玄妙观。
马车上,孟妈妈拿出干净手帕为吴氏擦净袖口上沾染的雨水,略带忧虑道:“夫人,这当真行得通?且不说老爷那里,裴家可愿意?”
“裴家为何不愿?论容貌才华荷儿那点不强过二丫头百倍?裴家又不傻,为何不愿拿鱼目换明珠?”
吴氏说完,又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手中批语里的‘可保平安顺遂’六个字:“你可知道裴家最看重的,便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文内民俗仿宋,但一切其他专业知识,全是我结合度娘胡扯的,一切为剧情服务,勿要认真啊~~~
第49章
城门口,楚家车夫‘吁的’一声勒住缰绳,让马儿往道旁让去。吴氏感觉到马车停了,撩起车帘一角,只见一辆悬着‘信’字灯笼的马车正擦肩而过,往郊外驶去。
车轮辘辘,碾过出城的官道,离城门越远道路越泥泞,半刻钟之后,马车终于停到了玄妙观门前。两个丫鬟率先跳下车,一个在门帘处撑起油纸伞,另一个摆好脚凳,将沈澜筝搀下车。
冰凉雨水噼噼啪啪敲在伞面上,声音密集且沉闷。走进道观大门,撑伞丫鬟不由自主地将嗓音放轻:“夫人慢些,小心脚下路滑……都说玄妙观灵验,这里的道长算卦更是出名的准,等下夫人要不要也求一卦问问?”
昏暗天光下,沈澜筝脸色显得有些疲惫,她摇摇头:“不必了,心若至诚,自有感应,拜拜便好。”
此行与其说是出来拜神,不如说是出来散心的。
一个多月了,寻找万氏女之事始终进展不前。公府派出去的人追查到,万郎中带着女儿在青州生活不久,其女儿便因生得貌美,被当地一个有钱有势,横行乡里的豪强看中,竟要强纳为第九房小妾,此人暴虐成性,后宅中已有两房妾室被他虐待至死。
万郎中自然拼死抵抗,情急之下,匆匆托人为女儿说亲,不到三五日便给嫁了出去,从此以后音讯全无,再无人知晓其下落。
而她的臣儿,自三月底以来,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药方无论再怎么调整,药效都越发差。她心焦如焚,整夜整夜无法合眼,晨起梳妆时稍一用力便满手青丝。
就算偶尔睡去,也会很快被惊醒,然后冷汗涔涔地奔至儿子房内,伸手探他鼻息。
不说万氏女是否有超群医术,她甚至怀疑臣儿是否还能挺到找到人的那一天。
步入空旷肃静的三清殿,仰望石刻的三清像,她虔诚交叠双手,祈愿,跪倒,叩首,恳求三清垂怜。
就在她额头触到蒲团的一刹那,殿外忽然狂风大作,本就连绵的雨势骤然狂乱,豆大的雨点几乎连成雨线,捶打在瓦檐上,声势惊人。
丫鬟被吓了一跳,走到殿门处,探出手去接雨水,回身道:“夫人,这雨下得太急了,看来咱们得等等才能走了。”
沈澜筝缓缓直起身:“无妨,在府里闷了太久,出来听听雨声也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殿太大、太空,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轻飘无力。
这雨一下就下到了天黑,当回到国公府时已过戌时,府门前的水洼里,倒映出灯笼光晕。
她刚下马车,立时便有早等在门口的妈妈快步迎上来,急切道:“夫人!夫人!青州那边来消息了!”
沈澜筝浑身一震,猛地抓住她的手,目光如炬:“怎么说!”
妈妈吞吞口水:“人找到了!但是……”
“但是什么!”沈澜筝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但不是万郎中的女儿!是外孙女,人如今就在京城,工部楚郎中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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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打更人的梆子声敲过戌时。
楚钰芙独自蜷在窗边矮榻上,未点烛火,窗户洞开,任由月光泻进照在对墙上,她怀里抱着初一,指尖陷入小狗暖绒绒的皮毛里,从头顶捋到尾巴尖,如此反复。
最近几天,楚家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但越是平静,越让她觉得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压抑。目前来说,敌暗我明,敌不动我亦不能动,只能被迫招架的感觉……可以说是糟糕透了。
就像明知道身旁的草丛里有毒蛇潜伏,那蛇吐着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探头出来咬你一口。
就在这时,门外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云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您睡下了吗?”
“进来吧。”楚钰芙应道。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云穗跻身进来后反手将门关严实,走到近前,脸色有些凝重:“姑娘,我想跟您说件事。”
楚钰芙撸狗的动作顿住,认真看向她:“你说。”
“您知道的,奴婢与云杏素来要好,上个月她被调进云熙堂做洒扫的活计,今儿晚上洒扫时,她瞥见主母房间桌上,有三张写着姓名和生辰的红纸……”
云穗声音压低,加重了‘三张’两个字的音,她知道主母最近要去给姑娘和准姑爷合八字,但姑娘和准姑爷,分明只要两张纸就够了,现下却出现了第三人。
楚钰芙问道:“云杏识字?”
“略略认得些数字,还有简单的金木水火土之类……云杏说,其中两张纸上的人名,第二个字里,都有‘金’。”
楚钰芙心尖一跳,她还是低估了她们母女二人的脸皮,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就知道,恶人安生,必在作妖!
楚家女儿取名从金从草,三姐妹分别为:錦荷、鈺芙、鈴蘭。三张红纸其中一张必然是裴越的八字,另外两张带‘金’的纸,除了她楚钰芙,也只有楚锦荷了!
她将初一放在地上,站起身便想去找祖母,却在抬脚的瞬间想起,午后祖母已然启程去往万寿寺!而楚爹爹亦因公离府,偌大的家中,能做主的唯有吴氏一人了!
她心里不由一沉,快步走到妆奁前,打开抽匣取出荷包,从里面拿出几块碎银子一把塞到云穗手里。
“替我谢谢云杏,告诉她这情我承下了。你和蓝珠即刻出府去趟陆家,把这件事说与表姐,要她快快派人去万寿寺,务必将祖母请回来!切记,要做得悄声些!”
“是,姑娘!”云穗攥紧银子,重重点头,快步消失在门外。
这一夜,楚钰芙几乎未合眼,天刚蒙蒙亮便起坐到镜前梳妆,蓝珠正为她挽发时,便有丫鬟前来通传:主母今日有事,免了各房请安。
她骤然抬头看向镜中,与蓝珠对视一瞬,眼中俱是了然。
一炷香后,主仆二人悄然隐进垂花门附近的月季花丛里,不多时,只见吴氏一身华服款款走来,身后除了孟妈妈,还跟有一个捧着红漆托盘的丫鬟,托盘上摆着一册红笺。
待人走近,蓝珠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花丛中蹿出,跟在丫鬟身后脚步踉跄之际狠狠一撞。
“啊!”
“哐当——”
两人同时摔倒,托盘应声坠地,托盘里的红笺散落在地,落在雨后未干的青石板上。
“怎么冒冒失失的!”楚钰芙适时快步出现,口中训斥,却赶在孟妈妈之前捡起被泥水沾湿的红笺,从怀中掏出素帕,佯装擦拭,目光扫到细帖上所写的名字之时,瞳孔猛然一缩,脸色煞白,抖着手看向吴氏。
“母、母亲,这是怎么回事,这上面……怎么是姐姐的名字?”
吴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一怔,回过神来后狠狠剜了蓝珠一眼,抬手理理袖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慢条斯理道:“哦,是我疏忽,忘了知会你,昨儿我去了趟道观,请道长为你和裴公子合八字,谁知竟算出你与裴越命格相克,倒是你姐姐与他正合适。裴楚两家的亲事,左右是要结的,既如此,便让你姐姐替你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楚钰芙抖抖眼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柔声道:“命格相克?向来合八字都是走个过场,我还从未听过会有道长直言命格相克,断人姻缘!母亲,您倒是真心疼我!”
“你放肆!”孟妈妈一步跨上前,挡在吴氏身前厉声喝道,“二姑娘你怎敢如此对夫人说话?整个京城谁人不知玄妙观起卦灵验,岂容你在此质疑!再者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轮得到你一小辈置喙!”
“我看是你放肆!谁允许你如此呵斥主子!”
她话音刚落,一声犹带喘息的怒喝自门口传来。众人齐刷刷扭头,只见本应在万寿寺潜心礼佛的魏祖母,竟拄着龙头拐杖出现在大门前,在杨妈妈的搀扶下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