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舅舅,自然是指吴氏的亲弟弟。
果然,魏祖母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沉下来,沉默不语。她越想越觉得是吴氏那一脉的蠢钝,污了楚家诗书传家的好血脉!再想想孙子那副顽劣不上进的模样,更是心头发堵。
楚钰芙暗自一乐,清清嗓子又道,又软语劝慰道:“祖母您也别太忧心了。三弟弟嘛,不过是心思不在书本上,性子跳脱了些,但胜在身体康健呀!常言道,留得青山在,只要他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期许,“再说了,万一白姨娘这胎是个男孩呢?到时候您可以早早抱到身边来,亲自教养。有您管教,从小耳濡目染,定能教出个光耀门楣的好苗子,绝不与三弟弟一般。”
魏祖母原本黑沉的脸,随着她的话语,渐渐缓和,眼中甚至透出一点光亮。是啊,白姨娘肚子里这个,可不就是个新的指望么?
老三若实在扶不上墙,还有老五!从小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定能成器!老三如今这般不成体统,不光书读不进,行事也着实不稳重,将来继承家业,少不了要人帮衬。府里三个姑娘终究要嫁出去,还是得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丁才行……
她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孙女,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问道:“芙儿啊,祖母听说,有些医术高明的大夫,能诊出妇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你可会这等本事?”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楚钰芙无奈摇头:“祖母,这个孙女是真瞧不出来。”
辰时的最后一刻,楚锦荷的花轿被稳稳抬起,八抬大轿在震天的锣鼓唢呐声中晃晃悠悠,朝着长平伯府的方向行去。
楚老爷目送着大女儿那绵延的红妆队伍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扫过人群末尾,正瞧见搀扶着祖母的楚钰芙。他脸上浮起笑意,朝她招了招手:“芙儿,来!陪爹去花园里走走。”
楚钰芙眨了眨眼,低声同祖母交代了一句,便快步走到父亲身旁,唤了一声:“爹。”
楚老爷应了一声,父女二人便并肩朝着府内的小花园行去。
楚老爷不过四十出头,身姿挺拔,眉目儒雅与俊朗,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楚钰芙走在他身侧,阳光落在他鬓角,几乎寻不见一丝白发。
待走过花园的月洞门,将前院的喧嚣彻底隔绝在身后,园子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鸟鸣声,楚老爷才缓缓开口:“在裴家这些时日,可还顺心?裴越待你可好?”
“回爹爹,女儿一切都好。”楚钰芙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楚老爷连连点头,语气欣慰,脚步却并未停下。
见他似乎还在斟酌措辞,楚钰芙索性主动挑明,声音清亮:“女儿听四妹妹说,爹爹有事要同我讲?不知是何事?”
闻言,楚老爷的脚步微顿,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搓了一搓:“嗯,爹确有一事想同你讲”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半个月前,工部胡侍郎告病致仕,如今已在交接。这工部侍郎的缺,眼看就要空出来了,只是裴尚书那边,递补的举荐折子,却迟迟未见动静……”
楚钰芙脸上没什么波澜,平静地接话:“所以,爹爹是想让我去给裴越吹吹枕边风?”她问得直白。
“诶!”
楚老爷老脸一红,尴尬道:“你这孩子!话怎能说得如此、如此直白?都是一家人嘛,互相帮衬,也是情理之中,无妨的,无妨的。”
楚钰芙目光落在脚边一颗圆润的小石子上。她抬脚踩上去,用力碾了碾,将石子踩进松软的泥土里。
然后才抬头看向楚老爷,眼神清澈地应道:“知道了,今日我回去便同裴越提一提。只是,能不能成,女儿可不敢打包票。”
楚老爷闻言,脸上绽开笑容,连声道:“使得的,使得的,你提一提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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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与楚老爷分别后,楚钰芙从小花园出去,转道慈寿堂,陪着魏祖母说了会儿话,又一同用了午膳。小憩片刻,日头已偏西,她唤上蓝珠,慢悠悠朝朝露阁走去,准备探望白姨娘。
临近秋日,府里的桂树开了花,到处弥漫着一股沁人甜香。主仆二人信步闲庭,不知不觉竟拐到了竹玉院门前。那扇熟悉的院门紧闭着,门扉上蒙着一层薄灰。
蓝珠上前,掏出帕子裹住那落灰的铜环,用力一推,木门便吱呀呀的敞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不过才空置数月,这小小庭院已显出几分寂寥荒芜。杂草从砖缝间悄然探出头,墙角也蔓上了青苔。廊下空荡,再不见往日晾晒的衣物。
当初住在这里时,只觉得清幽僻静,如今在安乐苑住惯了,再看这竹玉院,只觉得光线黯淡,空间局促。要是让楚钰芙现在再回来住,多半是很难习惯了。
她不禁轻轻晃了晃脑袋,低声感慨:“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这话没头没脑,但蓝珠却懂她意思,她走近耳房,推开窗探头望了望,附和道:“可不是嘛!安乐苑的耳房可敞亮多了,床也宽展。以前睡这儿,我夜里翻身都怕跌下去。”
楚钰芙伸手,指尖拂了拂廊下冰凉的柱子,转身向外去:“好了,咱们走吧。”
“诶。”蓝珠应声跟上。
主仆二人跨出院门,啪的一声,院门再次合拢,就好像把曾经的日子,也一并封进了木门里。
她们没有回头,步履轻快地朝着朝露阁的方向走去。
再见到白姨娘,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显出一抹圆润的弧度。因着如今衣衫单薄才看得分明,等天冷了多裹几层,怕又不易察觉了。
她穿着一身嫩绿色的提花罗裙,面庞白皙透亮,眉眼间透着宁静,一眼看去,竟叫人瞧不出具体年岁。
楚钰芙随她走进内室,笑着打趣:“姨娘怀了身孕,倒比从前更显年轻漂亮了。”
白姨娘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衣袖滑落,露出一对崭新的鎏金刻花镯子。
“从前太瘦了,脸颊没肉,自然显得憔悴些。如今饭□□细,也不必再熬夜做绣活贴补,每日里不过吃吃睡睡,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倒是养得胖了些。”
楚钰芙听了,忍不住好奇追问:“听姨娘这话音,近来日子是真舒心?嫡母那边竟没寻什么麻烦?”
白姨娘略一迟疑,才低声道:“我有了身孕,老爷又一直冷落她,她心里自然是不痛快。不过如今是老太太掌着家,她投鼠忌器,也不敢真有什么动作,只怕再惹出事端,老爷真动了休妻的念头。她无非是见了我,嘴巴上不饶人些,我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去便是了。”
楚钰芙点点头:“就该这样。她说什么都只当耳旁风,千万别动气伤了胎气。若真受了委屈,只管去告诉爹爹,告诉祖母,他们必定是向着你的。”
白姨娘笑了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荷风苑的方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忧虑:“是,眼下确实还算安稳……只是,我心里总有些放不下以后。”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这些日子筹备大姑娘的出阁礼,老爷对吴氏的态度,似乎略有些缓和……老爷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若大姑娘在伯府站稳了脚跟,他碍于大姑娘的颜面,也不可能一直冷落吴氏。若真让吴氏翻了身,重新拿回掌家钥匙,我怕这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听到这里,楚钰芙浅哼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口,语气淡淡地:“姨娘且放宽心。吴氏若想指着嫡姐翻身,怕是打错了算盘。”
自碧虚阁开张以来,除了最初两日稍显冷清,之后几乎日日都是满客。那些夫人小姐们沐浴完毕,总爱聚在二楼歇息闲谈。
所谈之事,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公子定了哪家姑娘,谁家老爷新纳了美妾,谁家夫人气急回了娘家,哪家夫人又开罪了另一家,这小小的二楼,俨然成了京城官眷圈消息最灵通的地界之一。
楚钰芙闲时也会去二楼坐坐,总能听上不少新鲜热乎的‘秘闻’。
恰巧,她便听了这样一桩事:长平伯府的二公子任裕,看上了雾花楼一位弹琵琶的清倌人,已悄悄替人赎了身,安置在了外头,只等大婚过后接进府里。
就是前日才发生事儿。
楚锦荷素来自视甚高,倨傲得很,当初未能如愿嫁入国公府,退而求其次选了任裕,心里怕是本就有几分不甘。
任裕流连烟花之地也就罢了,若是嫁过去便发现,竟还要与风尘女子共侍一夫,以楚锦荷那性子,还不得闹个天翻?到时候她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余力去管她娘在楚府的处境?
当然,若她是个极有城府手段的,或许能悄无声息地将此事化解,在伯爵府坐稳当。可她若是个有城府有手段的,也不会只看门第,选中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