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也是闲着,林国庆起身拍了拍屁股,按照宣传栏上面的教室号找了过去,就是越走感觉越偏,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教学楼二楼角落里的一间小门前。
看看一路过来那几间大教室,时不时的发出老师激昂的讲课声,或者学员们的齐声朗读声。再看看面前这间,从门到边上墙的距离都没其他教室半间大小,站了半天都没听到声落针的声音。
林国庆都感觉有些毛了,小心的敲了敲门,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就被他敲开了一条缝,压根没关。
他握着门把手,探了个脑袋进去,“……你好?”
门内果然如他在外面所料一般,只有其他教室的半间大小,甚至只有三张桌子,一张放在最前面,还有两张一字排开跟在下面,呈“品”字型。
周围还堆着不少杂物,这不妥妥的杂物间吗?!
一个跟他看起来差不多年纪,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正四仰八叉的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脚搁在桌子上,双手举着一份报纸,见有人探头进来,他都傻了一会儿。
林国庆:……
“你好,这里是……说话的艺术……教室?”这课程名怎么这么拗口,说起来怪里怪气的,还莫名有点羞耻感。
眼镜男一下子就收回腿,放下了报纸,站起来冲向门口,“对对对!这边就是上说话的艺术课的,同学你是来报名上课的吗?”
他把门拉得更开点,好让林国庆走进来。
人是进来了,就是名真不太想报了。
“您是……老师?”
“对啊!”眼镜男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鄙人姓胡,胡利民!就是这门课的任课老师!”
林国庆:“……那这门课是学什么的啊?”
“如其名,说话的艺术!我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
“胡老师,”林国庆打断他,插了一句嘴,“我是个农民,小学毕业。”
意思就是你别太文绉绉,过于掉书袋子,他可能要转头跑路了。
胡利民顿了顿,觉得不能放弃这个唯一的准学生,“哦”了一声,便画风一转,
“就是学聊天呗。农民同志你家地里收成起来了是不是也得拿去卖,这种时候会说话和不会说话的差别就很大了!”
这讲的不就是做生意?甚至就是销售啊!林国庆突然就来了点兴趣,又问道,
“胡老师白天是做什么的啊?”
“我国营丝织厂供销科的!”胡利民骄傲的挺了挺胸,他们这儿的丝织厂效益可不要太好,这年头绝对的铁饭碗!
“呦,同行啊!”林国庆咧了咧嘴,伸手握住他的手上下摇,“我也供销科的,不过是电镀厂的供销科科长,你好你好。”
胡利民有一瞬间的僵硬,不是,他是科长?“你不是说你是农民吗?”
“对啊,我农村户口的啊。”
“那你说你是……”
“村办企业,四河村电镀厂您知道吗?”
胡利民回忆了一下,“不是我们县的吧?”
“当然不是,隔壁的。”
那就怪不得他不知道了,但他怎么就是科长呢!自己一个小科员给科长上课?
“你都供销科科长了,你还来上我的课干嘛啊……你嘴皮子肯定溜得很啊!”
林国庆摊手,“没办法,我媳妇儿报了蘑菇班。刚也说了我家隔壁县的,晚上回去我怕她不安全就一起来了。来都来了,就找个课上呗。不然前后空着两小时呢!”
“那倒是。”胡利民点点头,“一寸光阴一寸金。”
“胡老师,你这课今天是还没开始吗?学生还没来?”不能吧,都开始上课半小时了,能迟到那么久?“请假了?”
胡利民又摇摇头,“还没学生,你要当第一个吗?”
林国庆:……
“都没招到学生你这课还能挂在宣传栏上?”
“夜校校长是我舅。”胡利民一语中的,给林国庆噎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又是关系户,怎么他出村认识的人都有关系,就他没关系?
“再说了,我也没占大教室啊。就要了间杂物间,这几张桌子椅子也是闲置的,一点都没浪费公共资源,就挂了个宣传栏罢了,你要是来了,咱课不就开起来了嘛!”
【第190章第190章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林国庆是科长,但他还是不想放过这个唯一上门来的机会。
他都在这儿坐着打了好几个月的瞌睡了,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来找他唠嗑,哪怕是厂长,也都努力努力给他留下来啊!
林国庆:……
“那要我交学费,总也得让我确定你能教我点什么吧?不然这……”既没学生,又没正经教室的,连块黑板都没有,老师看着比他还年轻,两块钱他也是钱啊!
说起这个,胡利民又感觉自己可以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我祖上十八代,都是师爷!”
林国庆:“……那你祖上读书也不咋地啊,十八代了没一个考上举人的吗?”
不过师爷世家,这还真算是家学渊源,怪不得敢开说话的艺术了。
“!怎么没有举人!那不是师爷更多,我才举的例子吗!起码大家都是文化人!我太爷爷,还曾经受高官邀请远赴京城,给贝勒爷当幕僚!”
林国庆:“然后大清就亡了?”
胡利民:……这话说得好像是他太爷爷亡的清一样。他太爷爷要是有那么本事,他现在应该在美利坚喝着红酒享受资本主义的腐败了好不好!
“啧!你这话说得!果然得来上上课!”太爷爷的辉煌是说不下去了,胡利民又换了个人举例,
“胡雪岩知道吗?”
“咋了?又是你家亲戚?”倒是都姓胡。
“他是我爷爷出了五服的堂叔!他也就是我的堂太爷爷!”
出了五……林国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语,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他,
“你爷爷都是他出了五服的亲戚了,到你这都出8服了好不好!”
“那我们也都是胡家子孙啊!”
“……我记得他好像不是我们省的……”
“!我都出八服了!就不兴两边来回结亲啊!你到底听不听了!”
“听听听,你继续说吧!”
“那你看啊!我们老胡家,又是出师爷,又是出晚清首富的,做这些都是需要嘴皮子的!你得会说话!得说的有艺术!我家有这个基因啊!我当然可以开班授课啊!”
林国庆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爷爷在干嘛?”
“丝织厂光荣退休的八级工!”
哦,这是真牛逼。
“那你爸呢?”
“棉纺厂车间主任!”
也不错,看来又是个富家子弟。
“那你呢?”
胡利民:“……刚不是说了,丝织厂供销科的……”
“科长?”
“……科员。”
林国庆斜睨着他,给胡利民看的有些恼羞,
“干嘛!瞧不起我啊!你知道我们丝织厂有多大嘛!每年为国家创造多少利益嘛!你们村办企业一年加起来都不一定有我们半年的利润多。你虽然说是个科长,工资可能还没我高呢!
我干的可是外贸!外贸你懂不懂!赚的是美金!创的是外汇!”
啧,瞧这话说的那么急,说话的艺术都去哪里了?
“我一个泥腿子有什么好瞧不起你个世家子弟的?我就是想说,你不觉得你们家这一代代的……”一代不如一代吗?
胡利民也被噎着了,你了半天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最后气的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开始往口袋里摸烟。
“我是混的不怎么样,申请开课也就是为了打发时间,你爱上上,不上拉倒!”
这下轮到林国庆不乐意了,“别啊!我上呀!”
说着他拉了把椅子过来,横跨在椅子上,抱着椅背,坐在胡利民对面,还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来。
“说白了咱俩都是干销售的,虽然不是一个行业的,但也的确是要学习一下怎么说话,咱俩互通有无,说不定哪天你就进步到了你们国营厂科长的位置上,我就哒哒哒冲上去变成了厂长呢!”
这话说得纯属安慰人,但胡利民也没在意,摸烟的手一定停在了半空中,他就是两眼盯着那两块钱发呆,脸上表情尽是不可思议,“你真要报名上课啊?”
“对啊,你这不就是开班授课吗?”林国庆把两块钱推过去,“我闲着也是闲着,其他课我都不是很想上,一定要报的话,还是你这门说话的艺术吧。”
胡利民愣了一会儿,又把那两块钱推了回去,表情也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一会儿我给你报上名去,钱我就不收了……我也是闲着没事跑来这打发时间的,要是有两三个学生对着坐,收个学费还像点样子。
现在就我俩,你这钱给的,我感觉自己都像是个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