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祥赔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想散给几个工作人员，结果被他们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吗？你还想贿赂我们啊？”
马德祥吓得赶紧摇头，“没没没，我自己也是村干部，怎么敢行贿……就是想问问这……这怎么了嘛……”
“你是村保主任？”一个人上下扫了他一圈，马德祥赶紧点头，我是，我是。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村支书林富强超生的事情？他家不是已经有两个孩子了，现在还生？！到底有没有把国家安全放在眼里！不会早就都知道了还包庇吧？一人超生，全村结扎的标语没看见吗……”
“没有，没有，大家都不知道啊……”马德祥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的，马凤娟平时就不怎么出门的，今年好像从过年那会儿大家就都没见过了她……”
边上围观的村民本来还有人拿着镰刀过来的，看这架势，是肯定帮不了林富强家了，而且……事关马凤娟，他们其实也不是很乐意帮。
现在马德祥这话直接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摘出去了，他们赶紧跟着点头附和，难道还真要一人超生，全村结扎不成？不是她马凤娟超生关他们屁事啊……
“对对对，我就住他家隔壁，愣是都半年没见过她出门了……”
“是啊，马凤娟平时跟大家关系就都不好，我们都不怎么来往……”
……
这边林国庆和沈春花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马凤娟被李秀英薅着她的头发，还有两个男人拖着胳膊往村外走，她宽大的裙摆下面流着一路的血，却没人在意，只有她和林富强一家人哭天抢地的声音。
林国庆赶紧跑上去跟在那俩男的身边，说，“兄弟，你们悠着点，这血都一地了，万一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啊……”
两计生办的工作人员向后瞥了一眼，满不在乎的道，“没事儿，我们见多了，大人死不了，小的本来就活不了。”
沈春花听得心下一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他们都说是小的了，难道不是一条人命吗？这些人怎么可以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的？
“银玲……”沈春花刚开口想喊一直跟在边上沉默不语的蔡银玲，想说就算是计划生育要打胎，也不用这么粗鲁凶残吧。
结果她还没说话，李秀英的视线就看向了她，那眼神里有兴奋，有痛恨，有大仇将报的快感，满眼通红，那红一点都不比马凤娟身下的血颜色浅。
“春花姐，你是要帮马凤娟说话？这女人以前可没少得罪你家吧？你竟然还能有这种菩萨心肠？怕是你今天帮了她，明天还要转头咬你们家一口呢！”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沈春花软蛋，是非不分，活该被人欺负。
其实沈春花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李秀英当年的苦全村人都看在眼里，而造成她苦难的罪魁祸首，正是马凤娟。
她没办法说出什么你放过马凤娟吧这种话，最后只轻轻说了句，“……差不多就行了，你还有孩子呢……”
李秀英咧嘴一笑，“我知道，要不是还有个孩子，今天就不是这个场面了。”
沈春花：……
马凤娟哭喊着被拉到了小车上，林富强他妈终于在车子开动前赶了上来，一边哭一边喊的躺在了车轮下。嘴里还念着菩萨保佑，念着你们这帮畜生总有一天都要遭报应的……
李秀英她婆婆上前就抓着林老太太的两条腿往边上拖，边拖边啐她，
“报应？你以为现在是什么？”
【第129章第129章你相信报应吗】
四河村的村口乱的一塌糊涂，但大部分村民一开始都只是站在边上围观，并没有其他什么动作，甚至有些人还惦记着田里的稻子，回去干活了。
只有一些和林富强交好的人家，在帮忙求情。时间久一点，有些年纪大的人看着那一地的血，也觉得这事儿太损阴德了。
再加上林二牛那孩子一直抱着乡里工作人员的大腿哭嚎，跪在地上求情，让人觉得不忍，说索性让林富强交个罚金算了。
林富强一开始就说了他交钱的，他说他交1000，1000不够的话就2000，只求他们别带走马凤娟……林二牛也跟着说要是还不够的话能不能欠着，他不上学了，出去赚钱还……
可是人家就是不为所动，再次强调了“一胎上环，二胎绝育”的口号，还说林富强身为党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作为村支书没有做好带头作用也就算了，还知法犯法。
这村官的活肯定是要拿下了，到时候还要通报批评，再拦着他们公干，小心去蹲学习班！
……
马凤娟最终还是被拉走了，跟着一起过去的还有李秀英，林富强被林国庆扶起来后，跌跌撞撞的要回家去骑自行车，说一会儿总得把媳妇儿拉回来吧。
林国庆赶紧说他家三轮借他，马凤娟是被拉去人流的，回来肯定坐不了自行车，得躺着。
沈春花帮忙一起把车厢里的筐子篮子全拿出，还盖了块木板子上去，家里的棉被也被她挖出来了，大夏天的，那被子本来是压在柜子最里面了的。
林富强哭着跟夫妻俩道谢，然后带着儿子就骑出去了。
两人站在村口看了半天，直叹气，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林国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也不喜欢马凤娟，这女人一辈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哪怕是和林富强要好的人家，她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但这也不能用人命去抵吧！肚子里的孩子都8个月了，它有什么错？
蔡银玲也没走，她站在沈春花边上，静静的看着林富强父子俩三轮车远去的方向，半晌才说了一句，
“我之前，也怀过一次，一个月半就没了。”
沈春花震惊的看向她，心下更凉了，“……什么时候的事？”
蔡银玲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老黄历了，不过要是生下来了，应该跟你家淑美会是同学。”
“其实也是我自己没注意，根本不知道是怀孕了……可我那天不舒服，问马队长能不能休息一小会儿。”蔡银玲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她说，你以为你坐月子呢，还休息……要休息就回家休息去，以后都不用来上工了。”
“然后我就继续干呀，干呀，干到一半，后面有庆媳妇儿说我裤子屁股上都是血……我去医院，医生说孩子没了。”
“那天，马凤娟还是扣了我工分，说我早退。”
蔡银玲“呵”了一声，转头看向沈春花，
“春花，你相信报应吗？”
“这是马凤娟的报应，是她自己向我们讨来的。”
……
马凤娟被强行堕了胎，据说那孩子下来的时候，还有气，是个男孩。但最终，林富强也没能看见。
他到医院的时候，他媳妇儿已经被上了环，躺在那里，脸上一片苍白，所有的血色大概都转移到了她的裙摆和床单上，就这么仰天躺着，像个活死人。
林二牛扑上去跪着喊妈妈，马凤娟也一动不动的，要不是鼻子里还有气在呼出来，林二牛以为他妈也没了。
他恶狠狠的瞪向李秀英，十二岁的男孩，长得不算矮，发起狠来也是龇牙咧嘴的，“你是个魔鬼！是坏人！你会有报应的！我奶奶说你会有报应的！”
李秀英坐在那里，根本不怕那两人的诅咒，也不怕里里外外路过人的眼神，她笑着起身，站在马凤娟的床边，看向她。那眼神里充满了轻快。
“马凤娟，我也不跟你扯什么我后来怀了又没的事情，虽然医生说是因为那年我小月子没做好才导致的虚，但我就当是我自己没用了。
可是，第一个孩子，就得算你头上。一命还一命，我俩扯平了。你要是还想报仇，就来呀！”
她还抬头看向林富强和林二牛，宛如挑衅，
“我要是魔鬼，你妈就是下十八层地狱的畜生！我就是相信报应，我相信在我死之前，这女人肯定会比我先死！”
“林富强，她害了多少人，你真的不知道吗？就因为你以前是村长的儿子，后来是村长，是生产队队长，是村支书！你包庇她那么多年，今天难道就不算是你的报应吗？”
“你的儿子没了，难道不属于你的报应吗！是马凤娟害死了你们自己的孩子！是你害死了你们自己的孩子！”
轰隆隆，轰隆隆，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乌云压城，暴雨一下子就倒了下来，闪电劈在空中的光影打在李秀英的脸上，血红的眼睛，加上明暗交错的脸部表情，真的就好像一个疯子，给林二牛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林富强，在黄豆般的大雨砸玻璃的声音中，听着李秀英最后反复的刺耳尖叫声，突然就好像老了二十岁。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吗？
如果当初一开始他就没让马凤娟当那个小队长，管好她的嘴不让她乱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