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粼哑口无言,边吃边拿眼神瞅着她,幽怨几乎凝成实质,但眼底却有淡淡的笑意涌动。
直到离开花房,抱着分量不小的奶贝走在萧瑟的夜风中,楚辞青才感觉到那根绷了整晚的心弦松了点。
来接宋天粼的是秦郗。
见着楚辞青,眼底涌动着奇异的光芒,一开口就是:“楚小姐,以后粼总就麻烦您了。”
声音激动得堪比要把女儿交出去的老父亲。
楚辞青:好像合情合理,但又有哪里怪怪的。
她刚要下意识地回一句“好的老板”,又想起付钱的老板还坐在旁边,舌尖一转,矜持颔首:“秦秘书放心。”
宋天粼双手交叠,安静地靠在椅背上。
在车辆启动的瞬间,额角涌上熟悉的刺痛,心跳逐渐加速,他不觉握紧双手,视线转向坐在身旁的女人,对上她平静的侧脸后,原本快跳到嗓子眼的心跳奇迹般慢了下来。
她在呢。
不用怕。
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楚辞青坐在后排,神情却比秦郗还专注,引来男人疑惑的疑问:“在看什么?”
“在认路。”楚辞青下意识答,“之后几点来接你?”
华鼎酒店就在半湾华府隔壁,但宋天粼却执意让秦郗先送她,走的路正好是之后她来送他上班的路。
宋天粼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存在的物理距离,20km起步那种。
楚辞青如果要送他的话,势必得比平时早起不少。
他思考了会,说:“集团里有空置的房子在半湾华府,你介意换到那边住么?”
楚辞青颇感意外,她没想到当助理还能有这种好处。
她在Y城的房子是租的,换房子并不是什么问题。
签了协议后,梭子蟹就是她名正言顺的大老板,给的都是员工福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毫不犹豫:“当然,都听你的。”
车在楚辞青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前平稳停下。
路灯昏黄,光线吝啬地铺洒在坑洼的路面上。
“楚小姐,到了。”秦郗提醒。
“谢谢秦秘书。”楚辞青应着,推开车门。
晚秋夜风的凉意立刻包裹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怀里抱着的那只巨大的狐狸。
她绕到另一侧。
车窗缓缓降下,宋天粼侧过头,花房里的暖意似乎并未完全褪尽,深邃的眼底映着窗外稀薄的光。
“明天我让秦郗把租房协议和钥匙给你送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却奇异地不惹人厌烦。
“好。”楚辞青点头,心底那点因昂贵时薪带来的悬浮感,似乎也被这落地的安排安抚了些许。
“您…你也早点休息……呃,天粼?”她迟疑了一下,试着改口。
宋天粼几不可查地弯了下唇角。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称呼,随即又补充道,“奶贝陪你。”他的目光落在粉色的大脑袋上。
楚辞青忍不住也笑了,用力点点头:“嗯!晚安。”
“晚安。”男人温声。
车门关上,黑色轿车无声地融进夜色,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只剩下楚辞青一个人,抱着几乎能把她盖住的巨大玩偶,站在小区门口,像是怀揣着一个庞大又柔软的秘密。
直到车尾灯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转身走向最靠里的居民楼。
路过的人三三两两,都要停下来看一眼,还有小朋友奶声奶气:“哇,好大的狐狸,它会走诶!”
楚辞青有些脸热,走得更快。
狐狸蓬松的尾巴坠在空中,随着她的步伐一摇一晃,像夜色里悄然舒展的羽扇,柔软得不可思议,无声地在沉寂的空气里拂开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第43章 一个意外的梭子蟹
房间门在身后关上。
室内昏暗,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光带。
楚辞青腾出一只手开灯,又让梭子蟹端端正正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巨大的粉色狐狸瞬间占据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它穿着最新款的浅蓝色毛呢裙,尖耳上夹着同款耳饰,可爱又精致,与冷清单调的环境格格不入,活像一只误闯贫民窟的小公主。
她伸手戳了戳狐狸圆润的肚子,感受着熟悉的柔软触感,又抓了抓。
终于,她深深吸口气,仿佛作了某种决断。
走向窗边的书桌,扭亮台灯,惨白的光线刺眼地倾泻下来。
桌角摆着几页皱巴巴的信纸,是她写过又撕掉的垃圾。
楚辞青坐得比狐狸还端正。
钢笔吸饱了墨水,落在空白的新稿纸上,却悬停良久。
笔尖墨水滴落在纸张上,晕开浓墨重彩的一点,格外醒目。
就像他们之间的过去。
不管她如何自欺欺人,十几年的岁月不会说谎。
从玩伴到情侣。
她记得那个曾在无数个赛道晨光中,温柔替她扣紧安全带,低头在唇边印下一吻的漂亮青年。
也记得那个默契如同一人,在终点线紧紧相拥,阳光落在他脸上比奖杯还耀眼的搭档。
可是啊。
她还记得那个背对着璀璨灯火,被失控的怒意与痛苦撕裂了表象后,试图毁灭一切,将她一道拖入地狱的陌生男人。
窗外夜色厚得像一块化不开的墨砚,远处高楼的灯火如同撒在上面的碎金。
风骤然涌进来,带着冰冷的湿气,拂过左耳,耳骨上的红钻耳钉散发着渗骨的凉意,她伸手去触,指腹勾勒过它尖锐的棱角,眼眶又酸又涩。
她记得他们之间的诺言,但也知道……
该结束了。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像亲眼看着悬在头顶三年的钝刀缓缓落下。
鼻尖在纸面上虚虚划过,落下,“萧逸景:”
开头依旧是这公事公办的称呼,像一堵无形却又坚固的墙。
她笔锋有力,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捏了一下,钝痛蔓延开,让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恍神间,笔尖戳透了薄薄的纸张,留下一个微小的黑洞。
她停顿下来,视线有些模糊地看着那个突兀的墨点。
不行。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冷静的麻木。
她不是来叙旧的,她是来斩断一段畸形的尾巴,一段因一时心软而留下的尾巴。
最后一次。
三千字。
她盯着大片的空白,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这次要写什么呢?
三年里,像一个冷漠的灵魂观察员,她小心翼翼地、从不触碰核心地,事无巨细地报告着另一个名为“楚辞青”的陌生女人的生活轨迹。
没有感情的,像台机器人一般,在工作和疗养院中来回打转的生活。
多可笑。
她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冽的弧度,那丝铁锈味更浓了。
她开始写,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言。
“……本月工作稳定,职位略有变动,负责项目推进中…生活作息规律,身体健康…温小姐康养院情况平稳…天气转冷,Y城多雨…”
字迹还算工整,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面上刻下,干涩又生冷。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一些,带着湿冷的潮意呼啸着,钻进窗户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写到“……朋友如旧”时,她鼻尖一顿。
迟疑着抬头,视线撞上沙发里那只巨大的粉色狐狸——蓝眼睛,红鼻子,圆乎乎的肚皮,在昏黄光线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无辜。
她同它对视,许久,扯了下唇角。
被风吹久了脑袋昏昏沉沉,又像有无数根细针沿着太阳穴的血管刺进去,搅动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楚辞青忽而有些厌烦,粗鲁地抓过之前撕碎的、准备替换掉最新“月报”内容的几页纸,里面寥寥数语,隐晦提到听闻婚讯在即,望今后各自安好。
望着那行被她写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祝福”,她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连落幕的姿态都透着虚伪。
一股极其强烈的烦躁攫住了她。
重新落笔,写她租住的房子要到期,很快就会搬迁,写她即将主持公司内部的重要活动,写她有了一只很大很柔软的玩偶摆在客厅……
一些琐碎的、安全的、毫无意义的碎片。
像把一个破碎的水杯,用尽可能体面的方式,把每一块玻璃渣都勉强拼凑回去,撑起自己可笑的尊严。
绝口不再提与他有关的字眼。
当写到过半,楚辞青已经感到精疲力竭,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桌角那瓶止痛片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但她只是从桌底摸出一个半空的烟盒,抽出一支,没有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