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他们炸监牢这件事还是太惊世骇俗, 守卫们一开始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现在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肉体凡胎了, 各自夺路而逃,都怕自己也被埋在山底下, 一时间顾不上追捕。
而许多间牢房的墙壁都在爆炸中豁开了一个洞,不少同样被囚困的妖怪借机逃了出来,目之所及, 是人的不是人的都在逃命,场面异常混乱。
他们两个孩子加在一起都不足八尺,在这大乱之中很不起眼, 没人注意他们时,就拼命地往前跑,迎面撞上了人, 就杀了继续逃。
一柄水流凝结的剑劈面斩下来,九素装作慌乱的样子抬手一挡,霜气无声无息地迎了上去,水流凝结成冰,碎成千万片。
他悄没声地抓住了其中一片,握匕首似的抓在手里,眨眼间钻到了那擅长驭水的看守旁边,反手悄悄地一抹。
看守一句“闹事的小贼在这”还没叫喊出来,就和喉管一起被切断了,鲜血迸溅而出。
九素一矮身,避过了喷头的鲜血,这一蓬血就无遮无拦地浇到了阿舒脸上,一滴也没浪费。
猝不及防的阿舒:“……”
无言以对的舒情:“……”
小混账!
“你完蛋了,”阿舒咬牙切齿地下了论断,“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女妖怪了。”
九素凉凉地嗤笑一声。
阿舒很有眼色地意识到,自己还得指望此混账将自己捞出魔窟,遂求生欲极强地闭上了嘴,还牢牢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隔着一层薄薄的血肉,触到了他急促的心跳。
舒情实在不知道对此该作何感想,要不是她自己就是九素的“女妖怪”,她就给阿舒这句论断点一排赞——乱石如雨,生死交关,这么命悬一线的场景,激发吊桥效应的大好时机啊,就这么被这位的骚操作作没了。
这么个注孤生的小混球,是怎么变成她后来那个家务全包、情绪价值满分的完美男朋友的?
还有,明明是这么要命的时候,这两位怎么还在斗嘴,到底是太幽默乐观呢,还是过于天真无畏了?
万幸,斗嘴并没有耽误他俩逃命。
月光温柔地洒下来,迎面的风带着夜雨洗过之后的清爽,九素带着阿舒一路冲出了山洞监牢。有一批守卫早在他们之前冲出了山体,四散蹲着庆幸劫后余生,两人都不想上前去招惹,屏住了呼吸,借着夜色和密林的掩护顺利脱身。
谁也没有放下警戒,九素一直逃到了一处湖边小屋里,才放任自己脱力,拖着阿舒一起摔倒在地上。
阿舒爬起身,四下里打量,此处是个废弃的猎人小屋,位置选在了上风口,视野也好,万一有人追来,从窗户里就能看见。
虽说守卫们估计都在庆幸劫后余生,也没几个能顾得上来缉拿趁乱逃跑的囚徒们,但毕竟小心为上——万一被人撞见了,她脚上还戴着镣链呢,一眼就得露馅。
她快速地确认完藏身的环境,立刻就去看九素。九素这时候说是强弩之末都太客气了,他白天被拉去和试药的妖兽对打,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重伤,刚才又一路惊心动魄地杀出来,心力妖力都已经耗尽,额角手背甚至浮现出了雪白的鳞片。
他连人形都要维持不住了,幼兽似的蜷在角落里,神智已不太清醒,好在还认识她。
阿舒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喂他吃了下去,低声分配工作:“现在,你的任务是好好地睡一觉,守夜的活归我。”
九素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就在她手底下睡了过去,阿舒拿衣袖擦了一把脸,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
她除了被溅了一脸血之外,没有受什么伤,虽然困,也能坚持,努力睁大眼,戒备地趴在窗户上。舒情刚4D沉浸式地看完了一场绝地逃生,打了个哈欠,对这段枯燥的守夜情节不感兴趣,正在阅读她的记忆。
之前几次入梦,要么就是濒死之际断续的思绪,太过碎片,无法理解;要么就是绮梦,那满脑子的粉红泡泡,也没有阅读的必要。
只现在,她成功脱困,陷入了思念故乡的思想感情,来龙去脉都展示在眼前,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这位身体的原主人,乃是昆仑仙都门下弟子——根据超管局的资料记载,千余年前,此世确曾是个仙妖并存的世界。昆仑是天下仙人云集之地,有仙都的美誉,和这个梦对得上。
其师门名为“流霞”,主攻丹道,流霞峰主人收了个天赋极高的小女孩做关门弟子。该弟子不仅丹药做得好,炸起炉子来也颇有心得,就是这个阿舒。
她实在是太有创新精神了,什么东西都想扔进炉子里炼一炼,这么着,一不小心炸了她师父的丹药房,把她师父五年的心血炸成了灰。
阿舒和一地废墟面面相觑,感觉自己恐怕要完犊子,遂连夜卷起了铺盖,狼狈逃窜。
她在昆仑山上长大,于山下的世界,只知道个“人间烟火”、“灯红酒绿”,一头扎进来,三言两语被人哄走,一麻袋套来这里,转眼沦为阶下囚。
她这才知道,被关几天禁闭,哪怕是被师父揍一顿,实在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后悔不能当药吃,人生也不是游戏,不能读档。
“大逃杀播完了,居然接了段不要离家出走的教育片。”舒情汗颜,心想,“这频道跳得也太快了!”
她还想往后接着再看看,但就在此刻阿舒霍然站起来,脑中思绪一扫而空,紧紧盯着窗外。
远远的有一众人持着火把而来,在夜色中异样醒目,他们越来越近,嘈杂声也跟着传进了废弃的猎屋。
“阿舒……”
“阿舒——”
“阿舒!”
混乱的人声与耳边的声音合为一体,舒情蓦然从梦中惊醒,九素正站在床边,低头注视着她。
他一身超管局的纯白制服,从头到脚不惹尘埃,银发一丝不乱地束成一个低马尾,没有一点像梦境中那个脏兮兮的小妖怪。
舒情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
“你做噩梦了?”
“啊……”舒情本能地点了头,后悔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及时开始胡诌,“对啊,吓死我了。我梦见咱俩一块出去玩,玩得好好的,我那前老总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朝我们开了一枪,我拉着你玩命地跑。”
九素好笑地问:“后来呢,我们跑掉了吗?”
“不知道呢。”舒情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瞎编道,“子弹快打中我们的时候,你就把我叫醒了。”
“可能是他回来报复你了。”九素信以为真,一本正经和她对着胡说八道,“不过死人的报复,顶多只有这种程度,没办法,你就忽略不计了吧。”
舒情一龇牙,往他腰上给了一巴掌。
她三言两语地把他忽悠过去了,灵魂终于从兵荒马乱的前世回到了岁月静好的当下。她揪了揪他制服的衣角,发问:“既然你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九素一挑眉,神情微妙——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好像把他归到了某些渣男的范畴。
舒情补充说明:“监管者。”
“哦,那个事啊。”九素满不在乎地笑道,“谢衡不是都和你说了吗?”
舒情皱眉:“我要听你自己说。还有,你在超管局提这件事之前,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九素无所谓地说:“因为没有必要。”
舒情瞪他。
“真的。”九素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超管局那些拘束具限制不了我,只要有这个名义就够了。只要没有人来招惹我们,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除了陈明辉,我从没动过其他人。我虽说在山野间也能活得下去,但毕竟没有城市里好玩,我只是想过得开心点。”
舒情听完,不仅没觉得轻松,心里还微微地一沉。
“连超管局的拘束具都拿他没有办法,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她寻思,“还有,他和我那个梦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不是说,前世今生,轮回转世,都是虚言吗?
可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舒情倒是想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解释,但这次她完全解释不通——是,她承认自己是看过些“监禁”、“战损”之类的,但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在梦里给九素安排一个放血扒鳞的待遇,她没有到这份上。
至于阿舒那有头有尾的前尘过往,更不是她在梦里能捏出来的了,什么“昆仑仙都”,她都得努力想想,才得从超管局给她的资料里扒出来这个名字。
她存心没告诉九素她梦里的内容,因为问了,他肯定不会说。
他俩到底有什么前尘过往,这是九素的禁忌话题,每次她问,他都能想方设法地岔过去,半个字也不会告诉她。
要是让他知道了,恐怕他不仅不会从实招来,还会想方设法误导她,这次她决心自己去查。
正好,超管局——还有金万里那医治小妖怪的合作计划,就是送上门来的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