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会,阿舒说不出话,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舒情面对此等矛盾,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到颇为同情,因为换了现在的她,也一样没辙。
九素凝目看着阿舒的表情,心里一酸。他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做什么要苛责她呢?
这本来就是一件左右为难的事,她能为我退让至此,已经足够了。
他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举起一只手掌:“说好了,只此一次?”
“好。”阿舒点头,她心里感同身受了九素的愧疚,神色也温柔下来,“那你也得答应我,以后不能一声不吭地和我冷战,最起码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九素答应说:“好。”
两个人孩子气地一击掌,什么“双方仇恨”、“死蛇挂树”,统统到此翻了篇。
到底是两个少年,心思没有成年人那么深,能装的怨气也浅。翻过篇,就一扫而空,照旧享受两情相悦的快乐,什么争吵都是风过无痕,一吹就散了。
而那一瞬间,舒情回想起来的是:上次她把小红和念念拉了郎,九素深更半夜给她写了几百字,拐弯抹角地告诉她,“妖怪是一心一意的”。
“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原来当时的种子,是在这时候埋下的。
舒情从梦中醒来,神魂几乎还沉浸在那段甜丝丝的过往里,她噙着一丝笑意,并不睁眼,只动用起睡足了觉之后的理智,开始复盘前前后后的关系。
阿舒就是她自己,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绝没有错了。
如果只是长得像,那可以说是巧合;如果只有性格像,那可能是有缘。
然而现在是相貌、性格、举止、习惯、行为逻辑……全都如出一辙,甚至连名字都有微妙的巧合,她叫“阿舒”,自己在取网名的时候,下意识也叫“阿舒”。
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
舒情心说:“贾宝玉和甄宝玉,还据说都是曹公的影分身呢。”
她睁开眼,看向枕边,小白蛇脑袋枕在她手心里,还在沉睡。九素又黏她,又怕她觉得别扭,每次都用自己的蛇身和她睡在一起。现在他已经是挺大一条蛇了,窝在她身边,尾巴尖还勾着她的脚踝。
舒情无端联想到了蛇和主人比身高的梗,想:“嗯,快能吃掉我了。”
她被自己的跳跃性思维逗得“嗤”地一笑,九素被她笑醒了,迷迷糊糊地缠过来。
“哎,”她戳了戳九素的蛇脑袋,“别睡了,变个人出来,我问你个事。”
九素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化出了人身,脑袋挪到了枕头上,带着点含混的鼻音“嗯”了声。
“你上次不是说,我为什么拍发财不拍你吗。”舒情斟酌着词句,试探着说,“上次是科普视频,比较正经,我想再拍个轻松搞笑向的,调剂一下。你介意出镜吗?”
“好啊。”九素半睁开眼,眼底含笑望着她,“想拍什么?”
那眼睛好像日出时的湖水,一半被眼睫遮挡,一半粼粼生光,阿舒从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本来酝酿了一堆腹稿,什么“上个视频里咱们家那棵树挺有存在感”、“想拿它当个道具”之类的,现在,忽然就不想和他绕弯子了。
舒情干脆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最近学到了一个新词,‘死蛇挂树’。正好家里有树,你有没有兴趣来友情cos一下?”
九素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又换上了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死蛇挂树?”他笑问,“你从哪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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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甄宝玉和贾宝玉都是曹公的化身,此观点出自胡适
死蛇挂树,出处是苏轼吐槽黄庭坚的书法
第43章 消失的蝴蝶
“就……随手刷到的呗, ”舒情搪塞说,“忘了是在哪个短视频里看见的了。”
九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舒情一脸真诚,眨巴着眼睛回看他, 期待着他能主动说出来点什么。
然而九素没再追问, 半开玩笑地说:“我还能说不吗?不过你要是拍得不好看, 那就没有下次了。”
舒情“哦”了声, 无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丝失落的情绪来——他还是没接她的试探, 还是没打算跟她坦诚他们的过去。
从前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他这么讳莫如深,这样三缄其口?
“怎么我答应了,倒不开心了?”九素懒懒翻了个身, 抬手去勾她的下巴, 指节在她下颌骨上蹭了蹭, “行吧, 拍得好不好看都可以有下次, 可以了吧, 小祖宗?”
“小祖宗”微微抿着嘴,显然没有被他讨好到。
九素没办法, 只得换了个她感兴趣的话题:“昨天你说让我去约万里,我给你约了。”
舒情神思不属地点了下头,勉强将精神重新集中在九素说的话上, 问:“什么时候?”
九素现在玩手机已经玩得很熟练了,顺手打开日历,指时间给她看。
舒情对这事上心, 会议时间约得也很近,就在明天,星期二。到时候, 舒情打算正式宣讲一下他们合作的这项目,听众就是超管局的几位大佬们。
汇报的结果直接决定了舒情能拿到多少报酬,以及超管局能给出多少支援,舒情立刻支棱起来,埋头准备讲稿,暂且把梦境和早上的事都丢到了一边。
她写完讲稿,自己对着镜子先试讲了两遍,正在独自一人侃侃而谈的时候,外面的门铃响了。
舒情立刻抛下电脑,去开门。今天是工作日,九素一早就去了超管局,和她约好中午的时候回来陪她一起吃饭。说是陪她吃饭,其实就是回来投喂她,舒情被他养刁了嘴,现在要指望她自己动手做饭,那是休想。
工作了一上午,她正好有点饿,他回来得太是时候了。
舒情小跑着进了院子,目光不经意地一扫,脚步忽然一滞。
她家除了九素以外,一共三只小妖怪,这三只很会看眼色,知道舒情才是一家之主,都知道要讨好她。几天以来,小妖怪们和舒情已经混熟了,猫咪小花会蹭到她脚底下撒娇,仙女螺会爬上缸沿,织梦蝶矜持一些,会落在她不远处,等着她靠近。
然而今天,小花和仙女螺一如往日,织梦蝶却迟迟没有出现,也不在它时常落脚的花丛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它能去了哪里呢?
舒情能给它提供吃食住处,能帮它恢复妖力,它会去哪里?
门铃隔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舒情感觉自己的脚步有千斤重。
她拖着步子,慢慢地来到院门前,打开门,门外的九素看清了她的脸色,眉头蹙了起来。
“怎么了,”九素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手,“手这么冷,脸色这么苍白?”
舒情勉强笑笑,故作轻快地说:“没事,可能是饿了,忙了一上午,什么都没吃,有点低血糖。”
“低血糖”这词没那么常见,九素没听懂,疑惑地问:“什么?”
“……就是能量不足,”舒情解释说,“现代人的小毛病,等会吃点甜的就好了。”
九素信以为真,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笑说:“那好,可以做一道糖醋排骨,多放糖,少放醋。”
舒情心跳骤然加速,刚才那一瞬间,九素来牵她的时候,她差一点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咱家那只织梦蝶好像不见了。你知道它去哪儿了吗?”
“谁知道呢。”九素漫不在乎地回答,“也许是飞走了吧。”
舒情心底一片冰凉,几乎有点眩晕。这一刻,她倒希望自己是真的低血糖了。
她说什么也不明白,九素为什么宁可做到这一步也要瞒着她,他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她更加怀疑吗?
九素反手关上房门,回首注视着她。白天里没有开灯,玄关又不是个阳光能照得到的地方,他的脸披着一层晦暗的阴影,舒情几乎看不清他的五官。
“不要问了。”九素轻轻地说,没具体说是问什么,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那蝴蝶没有事。我也……”
后半句本来是想说“我不会做危害你的事情”,然而他说不出口,自嘲地想:我纵情任性,放任自己和你在一起,不就已经是让你冒着未来受到伤害的危险了吗?
终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朝着舒情无声地一笑。
这句自辩,其实也和没有辩解差不多了。
舒情默默看了他片刻,点点头,自己也说不好该信他还是不该信他,跟着他到了厨房,又被九素打发回了书房里。
她明知道该继续准备,却实在静不下心,盯着屏幕上排列的字与图,那许多页精心制作的ppt都变成了走马灯,将许多过往一一在她眼前回放,放得她越发心烦意乱。
她心里有个黑色的小人在叫嚣:“他连一句‘我不会害你’都不敢说,你说他为什么死瞒着你?别傻了,恋爱脑是没有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