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软脚软,从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来,手一抖,巧克力掉在了地上——上回她拿“低血糖”糊弄九素,九素明知道她是骗他的,还是去查了这是什么症状。她干活一上头就忘了吃饭,九素感觉她和这个病很有缘分,于是每天都在她衣兜里塞两块巧克力应急。
一块丝滑牛奶、一块葡萄榛仁,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为什么?为什么?
他是真的既往不咎,真的爱她一至于此……还是因为前世他栽在了情爱上,今生,就要以眼还眼地报复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哪种猜测。
诚然他喜爱她,很喜爱她……但他也的确是个果决而偏激的人。纵然把性格恩怨都抛开,只谈普遍人性,也没人能放着杀身之仇置之不理吧?
反正舒情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胸襟。
她没有去捡地上的巧克力,闭上眼睛数了十个数,站起来,去资料室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瓶补充电解质的饮料,喝了两口,回来继续看资料。
这一回,她重点去找的是关于“霞山君”的记载。
关于霞山君的资料,超管局里记载寥寥。这不难理解,因为超管局的工作目标是“超常规生物”,霞山君不在此列,她是个正常的人类。
她的生平只有简短的几句描述:执掌流霞峰。擅丹道、医术、毒术。曾以血肉入药,惠及天下,万民呼为神女,集愿力于一身。后毒杀妖王九素,平妖族之乱。
“集愿力于一身”……
九素和谢衡都和她说过,她那“金手指”是愿力在当代的一种体现,所以这天赋其实是从前的她留下来的吗?
擅丹道、医术、毒术……对了,舒情记得自己小时候,对中医药确实展现过相当高的天赋。那时舒桐还想让她女承母业,但她当时死活都不肯学,一让她学这些就要大哭,舒桐最后才放弃了。
这也是从前残存的记忆?
舒情想再找找其他的记录,未果。偌大一个资料库里,余下关于霞山君的记载,几乎都是她的mvp时刻:在生死攸关之际毒杀九素,结束了仙都与妖族的大战,乃是救世的神女,仙都的功臣。
剩下的,就没了,救世神女只有一条战绩彪炳千秋,前因后果一概没提。
她为什么能毒杀九素,她用什么毒杀的他,她杀了他之后得到了什么,她最后是怎么死的。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有过什么交集,梦中那种种往事……
统统都没说,来龙去脉一概空白,她活得像个金光灿烂的击杀记录。
舒情一边飞快地往下翻找,一边想:这太奇怪了。
就算霞山君不属于超管局的工作目标,但杨局和谢教授那么担心九素失控,而历史上放着一次成功的击杀战绩,他们总该调出来,研究研究到底是怎么杀的,好未雨绸缪吧。
然而就完全没有?没有详细的复盘,也没有针对此的调查,难道这两位都在某种神奇妖怪的影响下失了智,她都能想到的,他们想不到吗?
舒情在后台把她能找到的记载——关于九素的、关于霞山君的,都快速浏览了一遍。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九素生平记载里的“睚眦必报、酷烈异常”那八个字上,盯着看了很久。
她招惹上辉耀集团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恐惧过,或者说,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我去找谢衡……不,去找杨局申请保护吗?”她尽量理智地想,“可我是小红的监管者,而他们明明就知道我和小红曾经的事……他们不会答应的,他们也拿小红没有办法。他们根本就认为我会是那个办法……”
“我回家去……不、不行。小红知道我家住哪里,他一定找得到我,我不能连累爸妈……”
“或者,我现在逃跑,换个城市躲起来……可我难道要永远躲下去吗,他是妖怪们的王,我能躲到哪里……不对,我还是应该去找谢衡和杨局谈谈。他们说要保护我的安全,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能让我想起更多的……”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战场,万般思绪在其中左冲右突,一通混战,怎么也打不出个结论来。
许多个想法刚冒头就被撕碎,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碎尸万段,没有一个完整的主意。
最后,一个可怕的想法异军突起,她想:“当初和他划清界限就好了。”
舒桐明明提醒过她了,齐大非偶,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不是好事,她为什么不听呢?
舒情枯坐在电脑前,半晌,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敢想假如九素知道她现在什么都看到了,他会是什么反应,现在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个若无其事来。
她跳起来,飞快地删除了这台电脑上的搜索记录,关掉了超管局的搜索页面。她捡起地上的巧克力藏好,甚至摸出一块湿巾,将自己摸过的键盘和鼠标一通擦,总之销毁所有自己今晚出现过的痕迹,不留丝毫破绽。
明天再找涂楠来帮忙删一下资料室访问记录……不,这倒不用。她其实也可以说自己是来查其他妖怪的,只要删干净浏览记录就行了……
舒情头晕目眩地往门外走,蓦然间,她刹住了脚步。
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回过头,因为脚踝被一条熟悉的尾巴缠住了。那鳞片带着温热的温度,从脚踝逐渐向上,慢慢地缠到腰间,不慌不忙,仿佛蛇类在吞吃猎物。
资料室里的灯闪了闪,齐齐熄灭了。整整一层楼都暗下来,唯有千年的月色冷眼旁观。
九素在她身后,如之前的许多个子夜一样,俯身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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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阿舒:他是不是想报复我[害怕]
小红: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可怜]
第50章 项圈
“阿舒……”九素声音低柔, 浑然不觉似的轻轻地笑说,“生日快乐。”
舒情几乎全身的血都已被冻成了冰,连带着思考能力一起被冰封, 听到这句话, 机械性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锁屏的电脑上仍然显示着时间, 00:07, 确实已经是她的生日了。
她张张嘴, 居然答了一句“谢谢”,隔了一会儿,才听见自己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这里。”九素说,“你来之前, 我就在了。”
“……你全都看到了?”
“嗯。”九素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个, 简单地应了一声之后, 强行把话题拉回了她的生日,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舒情双手冰冷, 手中被他塞进来一个小盒子, 只得僵着手指关节提线傀儡似的打开来看。小盒子里放着一枚项圈,以红绳编就, 仿佛还有细密的银色流光被织在其中,底下挂着一个眼熟的白水晶吊坠。
水晶吊坠剔透而美丽,其上刻着她的姓……或者说, 是她的名字,“舒”。
舒情认出来了。她刚通过超管局考试那一天,开开心心地把小红接回了家。为了庆祝他们的领养关系正式成立, 她给小红定做了个漂亮的小项圈,上面挂着的就是这枚白水晶吊坠。
当时那枚项圈,小红死活都不肯戴, 她就收到角落里去吃灰了。
不知道九素怎么翻出来,还做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红绳项圈来配它,它看上去就像那枚红项圈的放大重制版本。
“你不是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妖怪吗?”九素轻轻在她鬓边蹭了蹭,“你还说,你要养我的。”
耳鬓厮磨,情人低语。他柔软的银发垂落在她两肩,像披了一身的月色。
舒情脑中乱纷纷的一片,一时间无话可答,只能眼看着九素来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他因为还在情期,掌心的温度比她的手要高许多,热力透过手心传递给她,叫她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不治的重病——时冷时热,冰火交煎。
那双绯红的眼瞳仍然凝望着她。舒情在那双蛇瞳里看见了自己的脸,神情惊恐,面容惨白,足以让他将她的恐惧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无从遮掩。
怎么办,怎么办……?
她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九素牵引着她的双手,将那枚红绳项圈扣到了他脖颈上。他没穿制服,特意穿了一件低领的衬衣,红项圈就完全暴露在她眼底。那枚吊坠悬在锁骨之间,一百多块钱的一个破坠子,被他戴着,仿佛价值连城。
雪白的蛇尾巴仍旧缠绕着她,而她双手环着他脆弱的颈项,他们像两条彼此绞杀的妖蛇。
颈后绳结相扣,锁死了他的咽喉要害。
他牵着她的手,握住了那枚水晶吊坠,轻轻地摇了摇。
舒情目眩神迷。他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桩桩件件,都严重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冻住的大脑已经不堪负荷,发出了尖锐的嗡鸣。
九素弯着眼眸笑起来,捧着她的脸,拇指若有所指地轻抚过她的嘴唇。他这一副非人的妖相,偏还谦谦君子似的,向她征求意见:“可以吗?”
舒情想拒绝,但不敢,僵硬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