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再说了,这和我相不相信你有什么关系?”舒情无奈了, 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企图跟他讲道理,“就像你说的, 现在的关键是找出幕后真相,那难道我加入了,咱们就不能找出幕后真相了吗?我不至于这么能给你们拖后腿吧。”
九素立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
舒情等了半天,没等到后文,不得不追问,“你担心什么?”
“如果一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幕后的人是谁。”九素轻而缓慢地说,“妖怪失控事件一次次出现,人们越来越憎恶妖怪的时候,你会怎么选?”
“……”
舒情知道这是九素一直以来最耿耿于怀的问题,有一瞬间,她想要不骗骗他算了,但毕竟也知道,哄骗和回避一样,都是饮鸩止渴。
“如果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你知道我会怎么选。”她坦诚地说道,“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干嘛非要先做个假设,让我亲口说出来,咱俩一起伤心呢?”
“只要你一直不出面,你本来可以不选!”
“那不叫我可以不选,那顶多是‘没有人逼着我选’——但事情要是得不到解决,我最后还是要选的啊。难道失控的妖怪已经跑到我身边来了,我亲人朋友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还冷眼旁观吗?”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九素越说越快,“我会保护你的亲人朋友,你知道我会!”
“小红,”舒情面无表情地说,“你是打算给我画一个安全区,让我带着我所有的亲友躲在里面,不听不看,装聋作哑,是吗?”
九素的声音几乎都在发抖,“我——”
“或者说,”舒情不依不饶地打断他,又补上了一句,“你为了保全你和我的关系,想让我与世隔绝,想把我藏在你能控制得了的地方,想切断我和其他人的关系——是吗?”
听筒的另一边又沉默了,只有灵力流动的声音传来,九素没有说话。
舒情顿了顿,也觉得这话赶话的,未免说得太重、太伤人,懊恼地咬了下嘴唇。
“……而且,”她放缓了语气,尽量温柔地往回找补,“我有那么多亲人朋友呢。我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你怎么保护得过来?更何况我的亲友,也有他们的亲友,你要全都保护起来,那就更难了,掏空了你恐怕都不行。再说掏空了你,我还不舍得呢。”
“还是咱们一起去找妖怪失控的真相来得简单些,所以你就告诉我,那个波形到底是什么,行吗?”
另一边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良久,九素忽然极低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轻得几乎像一片寒叶飘落那样细微,舒情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什么也不是,”九素平静地说,“在古代,昆仑仙都称之为‘道’;用你更熟悉的说法,可以叫‘自然规律’,或者‘规则’。”
他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隐约透着几分绝望,舒情听着几乎有几分不祥的感觉。
然而这个紧要关头,他说的信息毕竟比他说话的语气更重要一些,舒情咂摸着他这两句话,隐约咂摸出一点意思。
“姑且叫它‘规则’,”九素继续说,“规则凌驾于能量之上。譬如说,首都机场火灾。烧毁首都机场的‘火’是能量,而规则是‘首都机场可以被烧毁’这个前提,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不太擅长讲这些,举的例子还是有点抽象,但舒情听懂了:“就像是我在游戏里打怪。我打出来的伤害,算能量;这是个能被我打的怪物而不是不能打的NPC,算规则?”
九素“嗯”了声。
“听上去是很高级的东西啊,”舒情琢磨着问,“为什么会出现在妖怪失控的现场?杨局又为什么会提起你?”
九素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至于杨征为何提到我,我想是因为天生灵物生来掌握一部分规则,他觉得这里的痕迹与我的妖力有些相似而已。”
“……”
舒情大为后怕——幸亏杨局把这行字涂掉了,这要是写进对外汇报的整理稿里,他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立刻追问:“只有天生灵物会掌握规则吗?”
“不,”九素这会儿几乎像个没有灵魂的搜索引擎,有问必答,“昆仑仙都还在的时候,也有极少的几位‘古仙人’会,比如说,历代昆仑仙君。”
舒情抓抓头,感到异常棘手:都被称为“古仙人”了,自然就是不存在于当代的意思,难道说有哪一位古仙人也复活了?或者还有除九素以外复苏的天生灵物?
九素听完了她的问题,否定说:“我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古仙人、或者其他天生灵物复苏的消息。”
舒情“哦”了声,在心里琢磨:反正现在工作室也停业了,明天她干脆就来资料室里,好好再查一查相关记载。
想问的正事问完,其他的事就可以提上来解决了,舒情迟疑片刻,放软了声音叫他,“小红……”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没有,”舒情笑起来,“我只是想……”
九素截断了她的话,轻轻地说:“我想再去睡一会。”
舒情想说的安慰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
好半天,她才干巴巴地说:“我知道你害怕……可我们不一定会弄成从前那样啊。你别难过,好不好?”
九素又笑了一声。从他回答她的问题开始,她就感觉到他心里强自压抑着的绝望,而这笑声里的自嘲与绝望已经彻底掩饰不住,简直已经有了万念俱灰的味道。
“好,我不难过。”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和他说话的口吻,简直是南辕北辙,“我想睡一会。”
舒情别无办法,就算她知道话根本就还没有说开,也没有不让一个重伤员睡觉的道理,只好勉强地说:“那好……你睡。”
听筒里彻底安静了下去,连灵气流动的声音都不再有,舒情低头一看,这长达49个小时的语音通话已经结束了。很快连语音界面也消失了,只剩下通讯窗口,冷冷清清地摊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舒情怅然地坐了一会儿,目光一直落在九素的头像上——他的头像是她还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时,按照自己的想象随手画的他的侧脸,后来九素把这张图翻了出来,统一用做了自己各个通讯软件的头像。
头像上的少年眉目清冷,凝视着遥远的彼方,仿佛在凝望着不可知的命运。
直到手机自动熄屏,她才默默地移开目光,不仅不想去资料室,连晚饭都不想吃了,直接开车回了家,敷衍地糊弄她爸妈说“吃过了”,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过了几个小时,她翻开手机看了一眼。
这是她平时睡觉的时间点,九素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每天到了这个时候,他都给她来信说晚安,不过昨天他昏睡着,没有说,今天也没有。
不知道他是忘记了,还是有意的,或者仍然在昏睡中?
舒情这一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明明两个人都没有恶言相向,九素更是半句重话都没说,但她就感觉和大吵了一架似的——还不如吵一架呢,起码能把情绪发泄出来,不像现在情绪全都压在心里,坠得心口隐隐作痛。
第二天早上,她打开手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迟疑片刻,她打开九素的聊天窗口,一条信息删删改改,编辑了好几回,最后还是发出了一句最简单的,“你好些了吗?”
隔了一会儿,九素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嗯”。
“那你还要在治疗室待多久?”
“已经在随队行动。”
“哦……那你小心一点,别再受伤了。”
几句话干巴巴的,客气得像点头之交,舒情放下手机,挫败地揉了把脸。
她告诉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超管局资料室,先解决客观问题!”
于是后头的这两天,舒情几乎从早到晚都泡在资料室里,到处检索关于“规则”的相关信息,记下了好几个名字,可惜没有一个能作为当前的有效线索。她还试图回忆前世的记忆,但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修行日常,信息量十分有限。
九素始终没有主动联系她,但她找他问问题、询问他近况的时候,他照样回答,只是言辞简洁,字里行间都透着疲倦和疏离的味道。
她还想再和他说说上次的话题,但每次一提到这个,九素要么说“要去行动”,要么就是“想休息”,总之决不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她一直也没机会再说下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两天都没有妖怪失控导致的大规模灾害出现——都被超管局强行镇压住了,而且在现场,都发现了那个奇怪的规则波形。
这就说明她的思路是对的,舒情振作起来,第三天一早,继续往超管局跑。
一开门,她就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快递箱,收件人名字是她,发件人没留名字,留的是A市超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