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应战,光明正大,无可挑剔。
昆仑乃天下正道清气所钟,永远光芒万丈。
神女睁开眼,生出了心魔。
她一路杀下了昆仑仙都。
她修的是丹道,比起学剑的学符咒的,本来就不以战斗力见长。何况她昔日炼制那枚毒丹时伤了修为,后来这十年浑浑噩噩,无心修行,甚至不如十年前的她自己。
然而她杀下昆仑,这一路竟然无人能拦得住,她整个人几乎像个失控的妖物。
倘若说她这一生有什么时候真的面对了自己的本心,那想必就是现在。
天空中阴云沉沉,雷电轰鸣,山雨将落未落。
其实放任一个叛徒在外游荡,倒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她知晓了战事开端的秘密,偏偏她不能接受这个秘密,偏偏她是万众择定的神女。
万一她将这秘密公之于众,于天下人眼中,救世的神女恐怕远比高远缥缈的昆仑仙君可信。
昆仑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杀一个人并不难。
唯独可虑的只是她的名望、她毒杀妖王的功绩。她的死亡须得掩埋在大雪之下,而她恰好要去往人迹罕至的北境,这真是天赐良机。
刀剑交鸣,剑光亮于天上的电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回首想来,她的人生仿佛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她还没记事的时候,即被执衡收养,从小到大,学来了满腹的“天下”、“大局”与“正道”。她认定了这就是世间真理,以此约束自己,生怕有负师门的教导,哪怕是跟着九素离开的那段日子,也满心愧疚,甚至宁可舍去自身血肉,践行她从小所学的道义。
到最后,她舍去了平生挚爱,以为这是为了天下的安宁,以为这是为了仙都的存亡……
然而今日才终于知道,她所笃信的、她所践行的,全都是假象,有人用堂皇的冠冕,困住了她的一生。
现在她挣脱了这套冠冕,就要杀她而后快。
断剑上染着见血封喉的毒,她第一次知道,她竟然也能用出此等威势的剑术。她的剑,在她手里一直都是个不上不下的空架子,如今断折以后,倒是终于迸发出一往无前的气势,酣畅淋漓,不死不休。
最终,她终于抵达了北境,传言中九素死去的地方。
在最后的最后,在一切都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
“这算什么……”她脑中这些纷繁的画面,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忆,就算现在仅剩魂魄相对,九素也没法从她破碎的神识中,读取到这些回忆。
他再也得不到任何解释,也只好满怀着恨意,语无伦次地咒骂她,“这算什么,生不能同衾,死就要同穴?你以为赔我一条命,我就能满足了吗?太便宜你了……”
舒情竟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她众叛亲离、信念俱毁、天地倾覆,唯独一件事没变,那就是这蛇妖无论生前死后,都还是一如既往地记仇。
说什么死后同穴,他们两个,根本就连墓穴都没有啊……
九素掌心雪光涌动,强行收拢住她即将四散飘零的神魂,循着他妖力的引导,她的魂魄在他掌中凝聚,像一点行将熄灭的烛火。
这从霜雪中诞生的妖怪,将她小心地拢在掌心里。
他撕开了自己的心口——他此时只是个魂体,没有肉身,胸腔里更没有心脏,实际上,他等于是撕开了自己的识海,将他的记忆、思绪、悲欢爱憎……一并撕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轮廓都模糊了,几乎像是即将融化在北境的风里。稳定下来以后,魂体也比之前淡去了几分,越发的飘渺难辨。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了自己的胸腔里,安置在了寻常意义上心脏所在的位置。
有清凉而柔软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神魂,仿佛血液涌向心脏。
“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迷离间,她听见九素的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温度,语气像是在恶毒地诅咒,“既然你不想活,我就偏要你活着,偏要你事与愿违,就算是我报仇雪恨……”
舒情在心里轻轻骂了句:“傻子。”
她发不出声音,也没法让他听见自己心里的这句斥骂,只得怀抱着这点想骂人又骂不出口的憋屈,彻底沉入了这片温凉的黑暗里。
第81章 沉睡
超管局近郊园区外, 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连杨局都被惊动了,亲临前线。
虽然是深夜出动, 老人仍然装束得体, 戎装挺立, 比同龄人更加花白的头发扣在军帽里, 脸上的皱纹像古仙人在石刻上留下的剑痕。
他目光从那座监楼上移开, 往周围的一堆设备上扫了一眼——超管局总部能调动的设备几乎全都搬过来了,高能防护罩开到了最大,三层能量隔离的结界,笼罩着整座监楼。四面八方都设置着能量检测仪器, 每跳一格, 都让人心惊胆战一次。
“检测仪都撤了吧。”老人淡淡地说, “换几个音响来, 放一些安神的音乐。”
这话要不是杨局说的, 就得被人认为是哪个广场舞大妈失心疯了。
副手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万一妖王失控, 没有检测仪预兆……”
“照我说的做。”
副手不敢再问,夹起尾巴去传令了,很快负责设备的工作人员有序出动起来, 小心翼翼地撤去了检测仪,音响也按部就班,设置在了防护罩以内。
安神的音乐开始在园区中缓慢流淌——五音与七情相通, 超管局的安神音乐当然也不是普通音乐,是精通音律的妖怪们编写的,常人听了, 很快就能静心凝神;对一些低等级的失控妖怪,也能起到一点安抚作用。
但是……超管局这么多人聚集在这,严阵以待,提防的不是监楼里的那些失控妖怪啊。
真正要提防的是九素,他是妖王,危险性无需多提,舒情是世上唯一一个保险栓。
现在舒情神秘失踪,没人能管得了他了。万一九素有了异心,生出了夺取权力之类的念头,那可怎么办?
更别说他现在身处一群失控的妖怪之间,按照现在的研究结果,妖怪失控是因为“规则”……或者说是“道”。这玩意会不会彼此影响,谁也不知道,万一他也失控了呢?
人们都不敢想九素失控的后果,一个8级左右的超常生物失控,都能炸掉半个城市,九素就算是在首都近郊失控,估计也能轰飞整个首都,到那时候……
“音响已经开到最大了,可这精神安抚效果……恐怕并不理想。”副手低声汇报,安抚音乐已经起了作用,围在这里的一圈人们脸上紧绷的神色都放松了不少,但几个高等级特勤人员的表情丝毫没变,显然,于他们而言,这音乐只配叫做雕虫小技。
对他们都没用,更何况是九素那等古妖王,怕是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
正是因此,一开始根本没人想过要用安神音乐对付九素——因为这点小花招,根本就没用啊。
这道理人人都懂,好几个人都偷偷看着杨局,但杨局不动如山。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监楼的方向,没分给别人一点眼神。
他一生中对付过无数可怕的超常生物,眼下虽然是他此生将面对的最大危机,然而,毕竟也只是无数危机之一。
一点尖利的寒光划破了灰色的浓雾,翻腾的浓雾仿佛有了实体,像个破口袋似的,被从中一撕两半,九素脱身而出。他妖瞳红若滴血,毫不迟疑地欺身到牢笼边,掌中寒气涌出,笼罩了笼中一个“人”的头颅。
那“人”本来就不是九素的对手,虽说凭着“窥往”之术化出了迷障,暂且困住了他,但也不过是一时片刻的光景。他被关在牢笼里,这点工夫,甚至还不够他破解禁制。
他颅脑受制,凄厉地嚎叫起来,脸上浮出了灰色的毛发,渐渐露出了灵猿的真身。
“敢窥探我的过往?”九素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把她困到了哪里,现在说出来,我还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凭这只妖怪的本事,想窥探他的记忆纯属痴人说梦,但它刚才给他幻化出的迷障里,却有他前世的记忆,想也知道,这是它从舒情的记忆里看到的。
要么就是它困住了舒情,要么,至少也是它见过舒情。九素虽说愿意为回护妖族拼命,但也不可能对任何妖族都心软,至少对眼前这个,他就不介意用一些狠辣的手段。
一缕寒气慢慢地探进这妖怪的双眼——他和念念是同类,虽然能量等级高得多,但能力和特质都一模一样。托念念的福,九素如今对这种擅于窥探往事的妖族十分了解,弱点在哪,怎么对付,他心里都有数。
寒气循着眼珠钻入脑海,九素毫不客气地在它妖魂之中翻看,想找到舒情的踪迹。
“妖王……妖王你……”灵猿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它不愧是擅于攻心的妖物,虽然受制,还没放弃蛊惑九素的心神,“那女人……她曾经把你骗得那么惨,还害得妖族在雪境中蛰伏上千年……她骗得你全线溃败,骗得你惨死,你难道就真毫不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