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岁说道此处,嘴边扯出一丝轻蔑的笑:“但你赵郎君的子嗣,与我有何干系,也配做我门下臣?”
听得这话,男人脸色变了几变。若说悲,郡主允了他与何氏的孩子前程,若说喜,自己为长子的谋算就这样泡汤。
他似笑非哭,明白当着贵人的面不能丧脸惹人厌弃,连忙挤出笑来,口中感恩戴德地恭维着符岁,试探着询问道:“那位已是埋骨黄土,实在碍不着什么……”
不等他说完,符岁将手中菩提珠扔回匣中,端起杯子慢慢啜饮。
候在一边的叩云即刻上前挡在赵郎君与符岁之间,这是明晃晃地送客。
赵郎君无法,宗亲勋贵他实在得罪不起,只能怅然离开。
郡主这边不应,想另找门路为长子谋求更是难上加难,只怕要破费许多银钱。想想自己与何氏所出年纪尚幼,待到长成还不知是何情形,他面上客气地谢过带他出府的仆从,转身离开时便沉下脸来,另有愁云缠上眉间。
第52章 人思乡
秦安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赵郎君离开时看见门外有个极漂亮的男子还多看了几眼, 见秦安衣着不凡意识到怕是他开罪不起的人,就垂眉敛目,低头跟着叩云向外走, 不敢再胡乱窥视。
秦安走进后第一句话就是抱怨:“这种人理他做什么,还将他迎进府中来。”
符岁没多辩解, 只是轻声说道:“到底是何玉静如今的夫郎。”
“他来做什么?”秦安对何玉静再有怨言也不会在符岁面前多嘴多舌, 若那人是来探望符岁, 也算他家有心。
符岁放下杯子, 似笑非笑的, 话音里透着无奈:“他的长子到了年纪,托我要个官学的名额。”
秦安立刻懂了他这长子并非何氏所出,当即嘲讽起来:“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到府上攀亲。”若不是娶了何氏,凭他赵家一个地方商贾, 礼都别想送进府来。
“罢了,不提他。”符岁不想多说, 问起秦安来意:“有什么事?”
秦安也是刚得的消息:“京兆尹带着人去拆碾硙, 遭到各家家仆阻拦, 在渠上闹得不成样子。”
从田乾佑说圣人可能会拆碾硙时符岁就想到这一天,原以为京兆尹会先挑些门户差些的人家下手, 现下闹得如此快, 想必京兆尹先挑上棘手的人家。
田乾佑态度坚决,田家的碾硙本就是借临海大长公主名义建的, 如今田乾佑这个天子近臣要拆,田家也拦不住。不过一日,碾硙就成了一堆断木。
“由他们闹去。”反正无需符岁苦恼。
符岁没去主动打听拆碾硙的情况,跟京兆尹闹成一团的人却自己来到符岁面前。
已然入秋, 宫中给符岁上的茶水也换成了清热利咽的,还加了百合和鲜果熬煮。
今日是符岁主动入宫来。中秋圣人给了赏赐,她总得有所表示,这几日想了首赞颂的诗,写了呈给圣人略表感怀。
皇帝拿到诗表现得很欣喜,叫徐阿盛拿去装裱,挂在他书房中。
“前几日你府上有客?”
吃了些宫中的点心果子,陪着圣人聊了一会儿字画,圣人问起符岁近况。
“是何玉静如今的夫郎,姓赵。”符岁没什么可隐瞒的。
皇帝话说得和气:“若是何氏有什么需求,你帮帮也无妨,不必因她被革除宗籍的事有所顾忌。”
符岁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蜜黄的液体一盈一盈,琥珀一般。
“他想为他长子求个官学的名额,我没答应。”
皇帝眼皮微动,几不可见:“要进官学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是不好开口,我叫祭酒留一个就是。”
“不是不好开口,是我不答应。”
符岁语气坚定,皇帝捏起杯盖慢慢撩弄着茶面上漂浮的嫩叶果碎,听符岁诉说理由。
“他那长子是与从前的妻室生的。若是何氏所出,我松松口为他谋划一下也就罢了。他赵家子孙不知有几个,个个都要我来照应不成?何况赵家借着我的名头在阳羡大行商事,当地明府碍于我的面子对他家也多有容忍。我对他家已是仁至义尽,不然他赵家与我无亲无故,我何需理会他家死活。”
皇帝听着符岁有些怨气的话,叫宫人去为符岁削果子吃,赵家的事也不再提。
宫人正削着,殿外吵嚷起来。
有位小内侍低头躬身进来向皇帝禀告上仙大长公主来了。
皇帝对上仙大长公主不告自来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让人将上仙放进来。
上仙大长公主满身怒气冲进来,礼都不行就开始质问皇帝:“京兆府凭什么拆我碾硙。”
皇帝挂上平和笑意,似是和善地与上仙解释:“太史局推算来年大旱,白渠是水利要道,必得通畅无堵,是我下令命京兆府拆除渠上私堰。非是独拆你一个,凡是有私设水碾者俱要拆除。”
皇帝停顿片刻,语气已有斥责:“京兆尹奉命行事,若是执意阻拦,便是抗旨不尊。”
上仙不但没有被“抗旨不遵”吓到,反而更为愤怒。
她嗤笑一声,直视皇帝道:“我可是你姑母,区区几座水碾,你也要从长辈手中毁去?你阿爷就是这般教你尊亲敬长的?”
符岁暗暗心惊,上仙大长公主未免太敢说些,指责圣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攀扯到先皇身上。她偷偷瞄去,果然见皇帝面色铁青,眉眼间滚着不耐。
“住口!”皇帝喝道,“念在你是长辈,这次朕可以不与你计较。回去自己把碾硙拆了,以后再有口不择言之举,朕可不会再容你胡言乱语。”
“朕?你还抖起威风来了?”上仙大长公主指着皇帝诘问。
“若不是我阿兄死了,哪里轮得到你来跟我称朕!你阿爷的皇位不过是偷的我阿兄的,你们也配来教训我?”
疯了,上仙大长公主真是疯了。这种话她怎么敢说?
先皇确实不是太祖嫡子。卢皇后只生养过两个孩子,第二个孩子怀像不好,生产时极为凶险,卢皇后算是捡了一条命,只是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那孩子体弱多病,七岁时就夭折。而卢皇后所生长子是太祖最喜爱的孩子,起名为曦,年及弱冠因一场病没了。
那时太祖还未起事,长子病逝对他和卢皇后都是沉重打击。太祖在位时每年逢长子忌日必要大兴法事,而太祖其他孩子再无从日命名。
前朝末帝昏庸,太祖领兵地方,卢皇后和身为第三子的先皇跟着太祖东征西战,其他孩子妾室则留在家中。
未想有贰臣起兵破城,太祖留在家中的妾室儿女们四散奔逃。当时上仙大长公主身为太祖第二子的同母兄长为了保护弟妹身死,这才让先皇成了太祖的最长子。
那次城破改变了许多。曹氏城破后抱着孩子一路奔逃,吃尽苦头寻到太祖,后来便跟卢皇后一起陪伴太祖征战,照料子女。
很多人都认为正是曹氏这一勇举才使她成为继后。符岁不认同这个观点,若是因此,为何卢皇后亡故后没有再立继后,而是过了许多年后才扶立曹氏,甚至中间还隔了晋王生母杨妃。
豆苗以前在宫中当差时,是在一位婕妤宫中。她曾说过太祖很少去看望这位婕妤,就算去也不过是说说话,每每必提及卢皇后。
那位婕妤入宫时卢皇后已时日无多,她也不过在朝贺问安时见过卢皇后一两面。便是这样的人太祖都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询问她眼中卢皇后的音容笑貌,何况那些与卢皇后有更深的交际的人?
宫中还会有谁比曹氏认识卢皇后更早,比曹氏与卢皇后相处时日更多呢。
说到底,太祖真正爱过的只有卢皇后一人罢了。就算上仙的同母兄长还活着,他也不一定能入主东宫。先皇成为储君可是卢皇后应允的。
上仙大长公主尚且在怒吼:“你们从我阿兄手中偷了皇位,还要来欺负我。若我阿兄还在,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皇帝怒极反笑,他冷眼看着上仙发疯,轻声吩咐道:“上仙大长公主病了,需要静养,送大长公主回府好好养病。”
皇帝话音刚落,徐阿盛立刻叫了人来,架着上仙两臂就要向外拖。
上仙犹自挣扎,不停地咒骂:“你放开我!你凭什么软禁我!你和你父窃我阿兄气运怕让人知道,还要软禁我?你窃国盗权不敬尊长,阿耶知晓后不会饶过你的……”
上仙大长公主的话没能说完,又有两位内臣进来,搬起上仙的腿,四人一起挟制着将上仙抬离。殿门一关,上仙的咒骂便烟消云散。
皇帝闭目倚靠在椅中,抬手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疲累。